第39章

  稚陵登时一僵,和他四目相对,他那漆黑冷冽的眼睛里,泛着若有若无的雪光,寒冽冰冷,叫她冷汗直流。
  她垂着眼:“臣妾不知道。”
  即墨浔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回身几步,抬手扳着她的下巴,让她只能抬起脸,没法躲避他的逼视,他盯着她,冷声道:“你不知道?你是不想说。”
  “朕以为你最体贴朕,可你,……你为了你自己,……明知涵元殿里有圈套,却不劝阻朕?”
  稚陵愕然,轻声重复:“圈套……?”她睁大了乌浓的眼睛,细密的雪花沾在眼睫上,一片一片的,化成一颗一颗细圆的水珠,像泪盈满睫。
  她轻声问:“陛下不愿意进那个‘圈套’么?”
  “朕不能。”
  即墨浔已在此处徘徊良久。
  他焉能不知萧夫人是何用意,从这个横空出世的表妹来到上京城后,无论是她的才名、美名,还是她待人的好、处事的法,如此种种,他自然看得出,她要的是他这空悬的后位——更进一步说,他们要的是,一个有他们血脉的皇子。
  所以今夜,他不能进涵元殿。
  这就是他徘徊的缘故。
  稚陵说:“陛下若不喜欢,推辞了便是。”
  即墨浔松了手,冷冷望着眼前女子。她似乎对他睡哪个女人,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难道忘了他交付她的重托了?
  他反问她:“朕可以推辞。但你既然知道,告诉朕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你为何瞒朕?莫非对你而言,此事,你乐见其成?”
  稚陵被他的重话说得又出了冷汗,仰着眸子,指尖轻攥。
  她思索着,他一定在想,他的确可以推辞,只是会伤了他姨母萧夫人的面子,所以,若她开口邀他去她的承明殿过一夜,自然再好不过,全了各自的脸面,让这事解决得不必太难看。
  他一定也在想,她今日却没有一点儿平日里替他排忧解难的觉悟。
  可……可她若是不知此事,他去承明殿,她再高兴不过了;偏偏叫她知道了,在她还不知他心中到底怎么想之前,她怎么能坏了他的“好事”。
  若他心中的确对那位谢小姐有意呢?
  若是那样,她落了个争风吃醋的不是。
  她咬着唇瓣,压下喉咙间的咳嗽,大抵是风吹久了,又耗了不少心神。缓着呼吸,好半晌,她才轻声说:“上回陛下教诲,臣妾铭记于心,不会再犯,所以臣妾才没有言明。”
  她心头原本遇他在此的欢喜,此时也尽皆褪去,行了礼,准备自己回承明殿了。
  子夜时分,朔风浩雪,宫道上格外寒冷,她吹风吹了很久,有些头晕眼花。
  想来他现下生气,责怪她不明事理,也不会再陪她回宫,不如不抱这个期望的好。
  他却又阴沉沉地叫她:“朕没准你回去。”
  稚陵心头一跳,酒意醒了泰半,忽然担心,不会这回他要叫她在这儿罚站了吧?这可糟糕。
  她停在原地,依然垂着眼眸,这个角度,却能望见,他的锦靴踏过青砖地上的薄雪,一截修长的影子,逐渐罩住她。
  锦靴顿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忽然解下了身上大氅,披在她身上。
  突然被大氅罩住,存余他炽热体温的氅衣,顷刻间叫她僵硬绷紧的背脊都松缓了些,她惊讶着抬眼,即墨浔的视线,幽晦地落在她眼中。
  她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好似天上的云般不可捉摸。
  但她却看得出,他这时眼底染有薄薄的情霭。
  他幽幽俯身,两手捧着她巴掌大的脸颊,声音似乎哑了些,目光晦暗:“朕说的话,你一点也不记得,不放在心上。”
  离得这么近,动作更是突然,稚陵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愣愣的。他的手修长,贴紧了脸颊,她茫然问:“陛下说的是……”
  毕竟,他说过的话太多了,即便她每一句都记得都放在心上,也不知此时,他话中所指,会是哪一句。
  他的冕旒垂晃着,各色的宝珠折射出一两星微弱光泽,挡在她和他之间。
  他眸色更沉,嗓音与这夜朔雪一般寒冷:“朕说过,‘除了你,谁也不行’。”
  稚陵心头猛地记起来,不久前,他的确说,他……需要一个长子,除了她,谁也不行。
  所以他今夜才……,才明知谢疏云等在涵元殿向他自荐枕席,他却不去?
  是因为这个?
  ——
  谢疏云在涵元殿的长廊上已等候了很久,张望着,却怎么也不见即墨浔回来。
  母亲说要绊住他一会儿,从而给她准备的时间,可现下,时近破晓,都没有陛下的消息。
  除了即墨浔,涵元殿里没少一个人,吴有禄都在这儿,……眼看将要破晓,委实不知母亲到底跟陛下说了多少话,还是另有缘故?
  涵元殿上下,母亲都打点好了,加上母亲是即墨浔的亲姨母,这层关系非同寻常,没有人敢为难她们母女。
  她便寻到吴有禄跟前,问他:“吴公公,怎地陛下还未回宫?是否要派人去寻?”
  吴有禄笑呵呵道:“谢小姐不如先回去歇息罢,陛下一时半会儿,恐怕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谢疏云自知无召擅闯涵元殿乃是死罪,自己是靠母亲的关系偷摸着进来,即墨浔不追责便罢了,追究起来,乃自己理亏。因此,吴有禄一这样说,她只得打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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