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今日看来,恐怕仍然要忙。
  元光三年的年初,不知是什么缘故,各地紧急的事务,就雪片一样飞来,即墨浔分身乏术,忙了五六日,都在涵元殿里,没有得空。
  到了正月初八,难得有了些闲暇,长公主却已打算要回洛阳。
  “皇姐为何不多留些时日?几日事忙,尚未来得及多和皇姐说说话。”
  长公主无奈道:“阿衡年岁小,离了母亲,又哭又闹的,只怕闹得府上不安生。”
  即墨浔蹙眉,自是舍不得长公主走:“……那,皇姐为何不带阿衡一道来?”
  长公主道:“车马劳顿,阿衡身子弱,哎,经不得。”她笑了笑,望了眼即墨浔,揶揄说,“等你们有孩子了,自然就晓得了。”
  这话说得即墨浔神色一动。他的孩子……
  今日倒是没有下雪,难得是个薄寒的晴日,日光远射,不算多么温暖。
  长公主明日要走了,即墨浔忙里偷闲,陪同她在御花园走走。
  吴有禄心道,陛下在外是皇帝,在长公主跟前,就全然是弟弟的样子了,素来冷漠少话,关于长公主的家长里短,却丝毫不嫌烦,桩桩件件都肯耐心听着。
  长公主的喜好,陛下也记在心里。长公主喜欢书画,去年宫里得的六百年前大画家的真迹,陛下眼也不眨,叫人封在给长公主带回洛阳的箱子里。
  长公主食邑五千户,那可是本朝绝无仅有的待遇。
  吴有禄想,长公主将陛下当亲弟弟,陛下也是真心待长公主这位姐姐。
  他敢说,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女人,叫陛下如此记挂在心头的。
  各宫娘娘们若说什么家长里短,陛下多数时候没什么耐心听,更不必提主动搭话问询了——除非关于她们家里,掌握权柄的那位。
  各宫娘娘们的喜好,陛下也都从不记得。这一点上,吴有禄认为,裴婕妤娘娘要比陛下知道得更清楚,也是因此,每每要分发赏赐,都是婕妤娘娘她来拟单子。
  吴有禄顺着就想起来,裴婕妤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裴婕妤也不爱说什么家长里短。
  裴婕妤还不爱出门,除了在涵元殿里能经常碰见,在别的地方,大多时候根本遇不见她。
  裴婕妤只喜欢陛下喜欢的。
  陛下喜欢素淡些的颜色,裴婕妤便从不穿过艳的衣裳。
  陛下常读的书,裴婕妤也读上好些遍,那一回,陛下忘了《六韬》书中两句话,倒还是裴婕妤轻声提醒。
  陛下赞过琴师弹琴,裴婕妤便刻苦学来,后来弹起琴,指法纯熟,琴声如流水,叫人听而忘忧。
  陛下闲暇时偶尔与人对弈,裴婕妤又苦练棋艺,从什么也不懂,到与陛下对弈能有来有往,有胜有负。
  吴有禄心里这么一盘点,不由想,原来婕妤娘娘什么都会。
  陛下已陪同长公主游览到了虹明池旁落竹亭。
  冬日的虹明池,眺望过去,皓白接天,雪天寒彻,池水结冰,那道汉白玉的二十三孔桥横亘池面,远望时,桥与水天相融,濛濛雪雾里,恍若仙京玉桥,绰约迷离。
  长公主在落竹亭里坐下,笑道:“走这么久,也的确累了。”
  即墨浔也坐下,却望向二十三孔桥上,微微眯眼:“那桥上……”
  天色将晚,雪色昏昏,斜日西沉,虹明池上的风物大多朦胧。长公主也跟着他目光望过去,疑惑道:“桥上怎么像是有个人?”
  薄薄斜晖里,只见桥上一道绰约身影,似在雪中舞动。
  即墨浔本无什么好奇心,长公主说去瞧个究竟,他自要跟去。待走近些,尚未到桥头,已能在水滨望到,二十三孔桥上的人影,是谢疏云。
  谢疏云手握一柄雪亮的剑,衣袖雪白翩翩,在风中鼓动,她舞起剑来,身姿轻盈,长公主心想,她的确足够好看,转动时,露出那一双含笑星眸,格外动人。
  她或许并未发现他们一行;也可能发现了,只是装作不知。长公主侧过头瞧了眼即墨浔,笑问他:“谢家表妹,不是庸脂俗粉。这剑舞得怎样?”
  即墨浔道:“她甚有天分,练来时日不久,兼之刻苦,已到了许多人无法达到的境界。”
  长公主又笑了笑,道:“肯为你去辛苦学剑,他们是下了心思的。”
  即墨浔未置可否,却转过身,说:“皇姐,走吧。”
  长公主道:“我说的不对?”
  即墨浔淡淡道:“不是为我,是为天子之位。自古以来,为着大位,流血牺牲千千万,区区学剑,不算什么。”
  长公主思索着,似乎确是此理,他们瞧中的必然是权势,怎会是单纯为一个人?
  她又佯装叹息:“我们阿浔文采武功,难道单论个人,就不值得姑娘们费点心思么?”
  即墨浔的身形微微一顿。长公主不知他想到什么。
  沿着别的岔路继续散了一会儿步,蓦然间,前边雪林里,响起了幽长渺远的琴音。
  谢疏云总不能这样快弃剑换琴,长公主瞧了眼即墨浔,又笑道:“平日里你出来散心,这路上,也会有众多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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