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稚陵听罢,倒是静默了一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面的花纹,幽幽地问:“那……可知为什么抬她?是因为,弹琴好听?还是因为……”
程绣撇撇嘴:“说来倒更好笑了。裴姐姐,陛下是因为她‘率真自然’,……哎,我也不知具体缘故呢。她弹琴跟‘好听’自是毫不沾边,涵元殿的人说,陛下昨日召她,就让她弹琴,她不会弹,磕磕巴巴的,陛下反而大喜。”
臧夏咬着唇委屈直唤:“娘娘!”
稚陵恍了恍神,唇角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是吗,那也是她的造化。”
她目光再看过去,已不见他们的影踪。
她想,若是换成她,结果或许大不相同——不必提什么抬位份了,即墨浔若知是她,恐怕只会皱着眉头问她,琴艺怎么生疏成了这样,磕磕绊绊。
顾以晴从前就要比她得宠,那时犯了错,也惩戒过,现在过了这么久,他看她,想必还是赏心悦目。所以,琴弹得不好,并不要紧,他可以说她……“率真”。
她总希望她在即墨浔的眼中是最好的,这时候,模模糊糊发现,那只是她想当然的想法,他若足够喜欢,并非一定要方方面面最好。只要他喜欢的话。
但他不怎么喜欢她。所以她得做到最好。
——但纵然是她做了最好的,刻苦练琴,也未必比得上,弹琴弹得磕磕绊绊的。
她轻轻叹息,杯中茶凉了,她才顾得上轻抿一口,垂眸笑说:“不说她了。”
程绣还自忿忿,但一想到这里还有个即将到来的更大的劲敌,萧夫人和她女儿谢疏云,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走。
说话之间,那边不远处缓缓行来一位身穿深红织金妆花袄子的贵妇人,妆容精致尊贵,发髻上珠翠琳琅,含笑道:“两位娘娘都来了呢,倒是我来迟了。”
萧夫人似有似无瞥了眼程绣,程绣也毫不客气瞥回去。
臧夏心里佩服程婕妤,但更佩服程婕妤的爹,她的爹让她不必在萧夫人跟前低人一等。
萧夫人下帖子邀稚陵来游虹明池,说是游赏,不过沿着水滨步行。
水岸漫长,萧夫人笑道:“那日带疏云进宫,听说裴婕妤身子不适,没有来。”
稚陵微微颔首,知道她指的是不久前那个下午,众人都在兰梦亭,她却蒙在鼓里,在承明殿里呆着。
萧夫人道:“那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说婕妤人在病中,不必烦扰。疏云说了,久闻婕妤娘娘的名,‘心地善良,常怀慈悲’,‘贤良淑德,才貌双全’,却不见真人,委实可惜。”
稚陵淡淡笑道:“是我听了谢小姐的盛名,却可惜那日卧病,没有见面。”
萧夫人含笑望她一眼:“那婕妤娘娘觉得疏云怎样?”
稚陵的目光却没有同她对视,只远远儿落在了前边那二十三孔桥上,桥上依稀立着一道人影,她认出又是谢疏云,笑说:“将军与夫人教养谢小姐,自然方方面面都极好。”
萧夫人也看向了桥,笑说:“疏云这丫头,偏生看中了这望仙桥,说在此处练剑,衣袖翩翩,恍如神仙临风,十分快意,换去哪里都不肯。我说这里风大,她偏偏喜欢吹风,哎——”
稚陵客气说道:“谢小姐性子如此,夫人不如随她呢。”
说着,到了桥上,稚陵才看清,谢疏云今日一袭单薄的素衣翩翩,在这朔风中纤纤独立,委实颇俱仙风,大抵舞剑舞得专心致志,尚未发现她们过来。
这二十三孔望仙桥横亘两岸,极长,谢疏云在桥中,她们在桥头。
萧夫人却话锋一转,笑着看稚陵:“她任性一时,也不能任性一世,往后总要嫁人的。我年轻时,也同她一样任性,嫁了人啊,渐渐的才收敛。”
稚陵眸光微微一顿,萧夫人道:“婕妤娘娘对疏云评价不错,不知婕妤觉得,疏云她,当不当得进宫侍奉陛下呢?”
这时候,稚陵抬眼看过去。
却听得谁惊声叫道:“我的剑——”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冰面被炸开。
程绣惊惶失声叫道:“落水了,谢小姐落水了——”
她们几人中,程绣半点不识水性,最怕见到人落水了,脸色煞白。萧夫人怔了一刻,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对岸,对岸模模糊糊能看到陛下一行,不知从哪里兜圈子回来,正好也经过望仙桥那头。
冬日天寒,虽然出了几天太阳,叫虹明池结的冰逐渐化开,但仍有浮冰碎片。
即墨浔听到动静,循声一望,看到素衣女子在水里剧烈挣扎着,心中正思索着,谢疏云怎么可能不会水,早未落水,晚未落水,偏偏趁他来时落水,只怕其心不纯。
他缓缓顿步,扑通又一声响,他只见一道绿色身影,如鱼投江般跳进水中。
他心跳骤停,吴有禄在一边惊叫:“那不是婕妤娘娘么——”
他三两下解了氅衣扔在地上,纵身跳进水里。
——
稚陵呛了好几口冰冷池水,好在总算捞住了谢疏云,她身子灵活,一双水灵灵黑眼睛怔了怔,顾不上说话,池水冰冷刺骨,再多留一会儿,都会冻得失去体力,可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