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似乎刻意咬了咬“夫人”两字。钟宴低头拱手,声音沉滞,道:“见过……夫人。”
  “这位是武宁侯世子。”
  稚陵微微颔首,已不敢再去看他。
  钟宴站在原地,勉强平复着心绪。
  他想过,她打扮素素淡淡不惹眼,身旁又没有仆从侍候,至于她口中那个位高权重的丈夫,许只是她想瞒他的借口——
  想必她过得并不如意,所以连上元佳节的夜里,都孤独冷清,独自出门。
  他便想,只要她肯,他可以帮她结束这段不如意的婚姻……。
  只是,等他望见即墨浔的时候,这个设想,顷刻破碎。
  即墨浔端详着树下笔立着的清隽青年,目光转过一遭,落回身侧的稚陵身上。她垂着眼睛,乖顺模样,丝毫没有逾矩的表现。
  他淡淡从她手里拿过那盏灯,左右打量了一番,垂着眼睑,漆黑的长眼睛里波澜不惊,只道:“这灯不错。画的是……宜陵?”
  稚陵几乎跟钟宴两人异口同声答了个是,即墨浔的脸色微微发沉:“难怪你们聊得投机。”
  稚陵脸色雪白,指尖轻轻蜷缩,又急忙添补了一句:“只是萍水相逢的同乡,没有说什么的……。”
  她已察觉得到即墨浔有些不高兴了。即墨浔抬眼瞧她:“嗯。”
  她心里打鼓,他先前,听到了多少?这时候又猜到多少?
  即墨浔似笑非笑,说:“没想到,世子还有卖花灯的闲情逸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子的俸禄不够用。”
  说着,攥着稚陵的手又紧了紧,紧得她发疼,轻声说:“夫君,……”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这才松了松手劲。
  钟宴不卑不亢,微笑回道:“公子见笑了,是家姐提议,今日在此处卖灯,权作娱乐之意。”
  稚陵一听,却忽然侧过眼望了望不远处灯墙下那几人,那个牵着三四岁小男孩的妇人,莫非是钟宴的姐姐?……刚刚她还以为是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可却愈发不敢抬眼看他们。
  即墨浔说:“这盏灯,是他送你的?”
  稚陵心头一紧,抬起眸,只见他漆黑的长眼睛里一片薄薄阴霭,她立即摇头说:“不是,是刚刚猜灯谜赢的……”她心中忐忑,低声说,“那妾身把灯还给世子……”
  她背后浸湿冷汗,分明是冷天,浑身热得厉害,乍冷乍热,却见他将那盏灯交还她手里,淡淡说:“既然喜欢,就拿着吧。一盏灯而已。”
  稚陵心里半喜半忧,小心打量即墨浔的神情,薄薄的月光落在他月白锦袍上,她轻声说:“是。”
  却听即墨浔又转看向钟宴,嗓音辨不出什么喜怒,甚至称得上波澜不惊:“世子年轻气盛,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切忌恋酒贪花、盘游无度,流连荒亡。”
  这话说得就算重话了,钟宴答了个是,却见他已带着稚陵转头离开。
  他长长望着他们两人背影,哪怕消失在人海之中,还是怔怔。
  “表哥!他是谁,他怎么这么说话啊——”
  慌忙被身侧的妇人捂住了嘴,秀眉微蹙,“妹妹,住口。”
  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小姑娘睁圆了水汪汪大眼睛,两人和这三四岁的小男孩一并都望着还发怔的钟宴。
  良久,钟宴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
  “清介,他……他莫非是……宫里的那位?”
  一旁的姑娘惊得说不出话。
  钟宴微垂着眼睛,半晌,苦笑着,声音轻轻:“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她。”
  钟盈这才松开了捂着粉衣姑娘的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清介,今日见了,也就死心罢。”
  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却仰着头,奶声奶气说:“舅舅,刚刚的姐姐,好漂亮……”
  钟宴垂头,强颜欢笑,抚了抚他的脑袋:“嗯。”
  小男孩天真不谙世事,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说:“阿望以后要跟姐姐在一起!”
  粉衣姑娘捏了捏他的脸蛋,宠溺说:“承望这么小就想姑娘了,嗯?”
  陆承望嘟着嘴:“阿望不小了,阿望已经四岁了。”
  不知什么时候,满月藏进云中,天上忽然飘起了雪。霏霏清雪,卷地风来,吹得在半空中乱舞一番,才沾到行人的衣上发上。
  登上了马车,即墨浔端正坐下,淡淡一眼落在虚空,若无其事拂去衣上落的雪片,稚陵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着,伸手帮他拂雪,却被他遽然盯了一眼,目光深邃,凉薄开口:“真是今日才认识的?”
  稚陵心头一惊,他已经攥住她的手腕,细细的腕,几乎轻易就能被他折断,……她惊惶着,低着眼睛:“千真万确,臣妾……没有半句虚言……”
  他不语,却冷冷望着她,目光晦极,仿佛要看穿她一样。突然,他圈住她的脖颈,一倾身,抵她在了车壁。
  霎时间,她就又成了个狼爪下的小白兔一样任人宰割的样子,睁着一双黑眸,近在咫尺的少年容颜逼过来,呼吸相拂,叫她冰凉的脸颊重新灼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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