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稚陵寻思,即墨浔昨日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飞鸿塔里是她,回头望的那一眼,叫她心里打鼓。
  可这么一件小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如何,他犯不着还跟她打哑谜。
  晦明的清晨,透出窗棂的天光,照着虚空里细细的尘埃,他眉眼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气质,连嗓音都沉哑了些,低沉亲昵,不像质问,那么恐怕是他有什么事,想告诉她。
  稚陵这般一细想后,旋即微笑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想来便来,怎还要理由?”
  这话说的是没毛病,即墨浔笑了一声,却像有些冷意。
  只是这样说来,难道他来不来,都没什么分别的么?
  他也不见她有什么格外的欢喜。他想让她知道他因为想起她,所以来了承明殿看她——但她没有问,他怎好自己屈尊降贵地说呢?
  可说不出,便闷在胸口,委实难受。
  按住她手背的宽阔手掌慢慢上移,挪到她的手腕上。她的腕上什么首饰也没戴,光洁细腻,却让他觉得,应该戴点什么好。
  要么,就得掐红了掐青了……
  他恍然回神,在心里默念上两句修身克己,呼吸重了一些,稚陵分毫不解他的思量,只仰着头望他。
  他比她高得多,身长八尺有余,颀长挺拔,便是一般的武将,都没有他高。
  今年他该加冠行冠礼了。稚陵蓦然想到。
  他垂眸瞧她一眼,松了一直捏她腕子的手,她心里只当是他欲.望不得纾解,但耐着性子克制,才在言语间显得有些冷了。
  即墨浔的目光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儿,但没见着上元夜里她带回宫的那盏花灯。
  他的眉头这才舒开了些,淡淡说:“怎么没见你喜欢的那盏花灯?”
  稚陵心头一震,下意识瞥了眼藏灯的黑漆木柜子,说:“过了节,臣妾已收起来了。”
  “哦。”他淡淡的,眸色幽深了些。
  稚陵拿不准他的意思,结合上下来看,不会是过来抽查,并兴师问罪的?
  那盏灯,她只在每每入夜时候拿出来,点一会儿,看它亮起,或看看灯壁上描画的山水,憧憬憧憬大夏朝收复河山的将来,再熄灭灯烛,擦拭灰尘收回柜子里。
  臧夏说得不错,人要是真的不惦记,就算搁在眼前,也想不起来;若是惦记,在哪个犄角旮旯、费了山穷水尽的力气也会找出来看一眼。
  即墨浔眉目恹恹,眼角一丝阴翳,之后再没说一句话,倒让稚陵更疑惑了,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没有体贴上意。
  他穿戴好,登上帝辇,起驾上朝,稚陵目送他去后,扶着殿门前石阑干,又干呕起来,呕得厉害,叫泓绿担心害怕,搀扶她回去,说:“娘娘,奴婢去叫太医来……”
  稚陵摇了摇头,只想到即墨浔说过他不放心太医院里的太医,这个时候,又算得上是关键时候,……还是等十五去宫外看看。
  稚陵这几日仍是去的飞鸿塔那边儿练琴。因她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把那边洒扫干净了,总不能白干。
  她想,只要她练得勤快一些,刻苦一些,早日练好,便不必再寻什么僻静无人处练琴,她可以任意挑选什么风景优美如画的地方弹琴,任谁经过都不要紧……
  怀着这般功利的念头,她今日,又弹错了数个音,十分懊恼。
  二月开春,冰融雪化,上京城一贯要比宜陵冷得多,这个季节,宜陵城中已有深深浅浅的绿意,但在上京城里,花树都还只刚冒出小花苞。
  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这两日倒是没遇到经过此处散步的即墨浔了。
  甚至连个人都没遇到,可见此处乃是真正荒芜的角落。
  无人打断,练起来,琴声逐渐流畅,她背了谱子,现下已能默弹,偶尔错音。
  雉尾琴琴音清沉而静,有金石之声。抚琴一向讲究个内外境合一的境界,此时高阔林中,废旧塔下,薄阴天气,抚琴独有一番雅趣。
  但她的境界,也就只到这儿了,她只求弹奏指法纯熟,不求养静平心。
  不知不觉中,天色将晚,稚陵想着该回去了,背起琴欲走。她走的小路,不是一贯别人走的大路,而只是幽谧小径,为的就是怕撞上别人。
  她忽然瞧见不远处几星灯火,灯火照出仆从宫人簇拥里的一道挺拔身影。
  她还听见了个女子声音:“陛下听岔了,臣妾就不曾听到什么琴声。”
  那女子一身赤色缠枝莲纹缎裙,拢着蝉翼纱,眉目妍丽姣好,娇嗔一声,便要挽他的手,却被他冷着盯了眼,避开她,她僵了一僵,没再敢动手动脚。
  稚陵望了眼,便想悄悄离开,虽有茂密草树遮掩,但只隔着这么远距离,她不敢轻举妄动,就听顾以晴娇声说道:“陛下,您这几次来,听到琴声就去看,却都没见到人呀。臣妾想,肯定是那个人,见臣妾得了陛下的眷顾,也想效仿臣妾。陛下英明睿智,一定不会被这小小花招迷了眼。”
  稚陵心里一笑,虽看不到顾以晴是个什么神情,但她能说出这番话,难道不觉得良心过不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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