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之所以即墨浔没看到人,是因为她每每躲得比较快,在听到他们的动静后,立即就走,而不是要勾他的小花招。
  倘使那个阴差阳错的倒霉蛋不是她,而是别人,听到这话,怕是要立即跳出去告发她,哪怕顾不上此前隐瞒欺君的事,也得出一口气。
  ……但,宫中哪是讲良心的地方。
  她幽幽叹息,趁他们在说话,悄声地蹑手蹑脚走了。
  经过数日在飞鸿塔那边苦练,她总算能畅畅快快不看减字谱就弹出这支曲子。
  二月里,御花园中花树竞放。
  今日天气阴沉,飞鸿塔旁生着几树梨花,梨花似雪,万枝绽放,稚陵在塔下石台抚琴。
  不能怪她明知即墨浔偶尔要经过这里,却不去找个新的地方,实在是这两日这里的梨花开了,开得太好,她不忍攀折,所以舍不得走,甘心冒着这风险来此。
  梨花洁白,蕊心一抹淡绿,翠叶华滋。她穿着一身天水青蝉翼纱长裙,裹着银白狐裘,这会儿一阵风刮过密林,头顶枝桠乱颤,叫满树梨花跟着颤抖,有几枚花瓣就飘飘忽忽落在琴上。
  不知是不是这梨花树的缘故,她莫名觉得今日琴技大涨,从头开始弹这支《雉朝飞》曲,琴音从指尖淌出来,叫她觉得和以往弹奏时不同。
  她抬手拂去,又落了许多花。
  她脑海里却想到长公主说,卖琴给她的那个落魄琴师,演奏此曲时,非但引得听者落泪,还能引得飞鸟徘徊不去。
  这曲子委实悲戚。
  弹到一半时,蓦地响起了两三声鸟鸣,稚陵抬眼一看,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灰色的鸟儿。那只鸟啾啾哀鸣一阵,不偏不倚,跌在她跟前。
  稚陵一愣,琴音戛然而止,连忙起身,蹑手蹑脚靠近,蹲下来,那只灰色鸟原来是一只雌雉鸟。
  在汉白玉石面上,蹭出一行血迹来,稚陵伸手要碰它,它咕啾两声,一双漆黑圆眼直直望着她,叫她心生爱怜,皱着眉头,伸手将它抱在怀里。
  她想,总不会是她当真弹琴弹得能引飞鸟徘徊,将这只雉鸟引了过来。
  雉鸟在她怀里乖乖不动,她小心地翻看它的伤势,左边翅膀根处一片鲜血淋漓,叫人心疼。
  她连忙从裙角撕下一片纱将它伤处缠了缠,正准备带着小鸟回承明殿,给它找些药。
  忽然滴了两滴雨点,她才惊觉不好,恐怕是要下雨了。
  稚陵没有带伞,万般懊悔,雨点已经哗啦密密砸下来,她连忙背起琴,抱着受伤的雉鸟,左右一瞧,只能进这飞鸿塔里躲一阵了。
  才这么片刻时间,她的狐裘上已淋湿许多。塔的第一层,灰尘扑面,她却从门中远远看到了好几个花花绿绿的人影,其中一个,玄衣挺拔,纷纷急赶向这里,大抵也是避雨的。
  稚陵心道不好,只得转头上了塔。
  这塔建造已逾几十年,塔上陈设古旧,她背着琴,吃力爬到第四重,累得够呛,在破旧的罗汉榻上,拍了拍灰坐下。
  她从窗边向外眺望,大雨瓢泼,顷刻间升起茫茫白雾,塔下没有了人影,这会儿应都在一楼避雨。
  她叹了口气,望着墨一样的天色,春雨来得急促,将远近风景全模糊了,只能依稀见到茫茫雨幕中的宫殿楼阁的剪影。
  她托着怀中小鸟,轻轻抚了抚它的羽毛,它乖巧任她抚摸,体温暖和,熨帖在胸口,像一团小火炉。
  她小心梳理着鸟羽,侧耳细听,雨声中还响起了楼下他们的声音。
  “陛下,老奴这就回去唤辇车来接陛下。”
  “不必了,这雨来得急,去得也急。等等无妨。”
  “咳咳……”几声咳嗽,大抵被这里的灰尘呛到。
  “愣着做什么,还不扫扫干净?呛着陛下了。”
  “陛下,……小心脚下。”
  稚陵听到有登楼声,心里一慌,这里无处躲藏,若迎面撞上,那这些时候躲躲藏藏可不白费力气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背着琴,抱着受伤的雉鸟,再次上了三楼,到了这飞鸿塔的最高层。
  这最高层,却似乎有些不同。
  她放下了琴和怀中雉鸟,蓦地看到破旧的墙壁上,有乱七八糟的涂画。空荡荡的,角落里有只木匣子,她好奇地打开看看,却看是两三只死去僵硬的蟋蟀,一截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手指长的白骨,几颗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石头,还有火石,弹弓,……
  她直觉,这一定是某个小男孩童年时候的宝贝。
  因为哥哥也有这么一只木匣子,里面装满了稀奇古怪的,她不能理解的东西。
  这些东西全都蒙尘了,稚陵想,若不是她今天爬上来,也无从得知,飞鸿塔上还有这些东西。
  她蹲在匣子前,兴致盎然地翻动着,忽然,受伤的雉鸟啾啾叫起来。
  稚陵一惊,心道不好,但已听到有上楼来的蹬蹬脚步声。
  下一刻,颀长挺拔的玄衣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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