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宜陵城里只那么几条街最热闹,还得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人多;这儿大抵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热闹着呢。
  她悄悄看了半晌这车外世界,放下帘子时,侧过头来,看到仍旧倚着车壁闭眼假寐的即墨浔。车厢里静谧幽冷,除了呼吸,几乎没有别的声音,幽蓝的光线充斥着四周,和外头格格不入。
  这条街和上回走的路不同,大抵是不必绕去仙客来酒楼那儿,更简短了。到了医坊,稚陵一瞧,隐隐约约已又能听到满院子的嘈杂人声,不由脸色微微发愁。
  正愁着,身后慢悠悠响起即墨浔含着笑的嗓音:“这回都安排好了。”
  进了院子,稚陵才知他说的安排好了是什么意思。原来侍卫早已等候着,同前面的人商量过,使了些银子,人家得了银子,甘心把位置让了出来。
  只有个别几人不肯,但那也无关紧要了,时辰尚早,不至于像上回那样紧迫。她却惊讶,依照即墨浔清俭的个性,竟舍得花钱摆平。不过也很好想通,毕竟他的时间太宝贵。
  稚陵到这儿来,心里就紧张不已,暗暗抚了抚小腹,心道,不知这回可又要诊出什么毛病来……这一个月的苦药,她已喝得够了。
  前边儿也排了一对年轻夫妻,愁眉苦脸的。
  那个苦着脸的丈夫,负着手,在原地小步小步踱来踱去,不一会儿又掏出一面小玉像,双手合十,十分虔诚,低低念着:“菩萨保佑,这回可一定要中……”
  稚陵还瞧见他臂上挎着一只小竹篮,篮子里铺满了红纸包着的糖果,拿蓝棉布盖了。
  那个妇人虽苦着脸,可见她的丈夫这般,掩着嘴笑起来,还抬手打了他一下:“你收敛些,人都瞧着呢。”
  他们两人想必也是久未生育的夫妻。
  做丈夫的说:“收敛什么,这有什么好收敛的,……”
  “说好了,要是怀了……我要吃玉壶斋的茶,翠微楼的酒。”
  “茶可以,酒不行,大夫都说了,你不能喝了!”
  “那我也得吃两盅高兴高兴,你这呆子懂什么?吉祥铺的松仁鹅油卷、玫瑰牛乳糕,稻花村的烤鸭子,……”
  “……”
  “还要,还要!”她手指敲了敲下巴,想起什么,“还要到琼珍阁,买我惦记好久的那套珍珠钗子——到锦绣阁买两件新衣裳,得是浮光锦的!丽人斋的胭脂,流光阁的香膏,……”
  她念出一长串的名字,稚陵听得糊里糊涂,全不知她说的都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到他们两人进去,稚陵心里好奇,虽端端正正站在原地,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瞟过去。
  相比他们两人聒噪,稚陵觉得,即墨浔算得上沉默。他恐怕的确累着了,眉目在淡薄灯笼光下,笼着一层疲惫色,她见他又捏了捏眉心,至于他在想什么,她不得而知。
  她想,他大抵挂念着他的国家大事,哪里会跟她一样,注意到这些边边角角的小事。
  那对夫妻出来时,脸上全是忍都忍不住的笑意了。稚陵忖度,该是怀上了——所以那个做丈夫的一直殷勤着扶着他的夫人,脸上笑开了花,连跨过门槛时,都要小声说着:“嗳嗳,小心!”
  妇人说:“你可得了吧。”
  男人喜笑颜开,扶她出来后,便揭开小竹篮的蓝布,对满院子里的人,挨个儿分发那红纸包着的糖,傻笑呵呵的,说:“沾沾喜气,大家沾沾喜气——”
  四周的人纷纷同这对夫妻笑着道喜:“恭喜恭喜!”
  发糖发到稚陵这儿,她伸手想接,犹豫了一下,看向即墨浔。
  灯笼照出的淡薄光覆在他冷峻容颜上,衬得他气质更添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即墨浔却伸手接了糖,递给她,若有所思,同那人说:“恭喜。”嗓音淡淡的,神情也寡淡,末了垂眸瞧了眼稚陵,稚陵心里更紧张了。
  那人就笑着说:“同喜!”发完了糖,稚陵又抬眼看到那人揽着妻子出门,两人声音虽小,但全落在她耳中,说的是,待会儿要去刚刚说的那些地方,吃什么玉壶斋的茶,翠微楼的酒,吉祥铺的牛乳糕……
  她心里忽然泛起歆羡来,目光追着他们二人出了院门,才不舍地收回。
  她捏着这块红纸包的糖,拆开了,正要吃,即墨浔却说:“等等。”
  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了,拿过糖,看了又看,不知可看出什么名堂来,才还她。
  稚陵尝了一口,哪知忽然胃里一阵恶心,干呕起来,攀扶他的胳膊勉强站稳,叫即墨浔惊得脸色一变,扶稳她,问:“怎么了?”
  她呕得有些厉害,他睁大了眼睛,捏着那块糖,顿了顿,嗓音冷下来:“难道这糖有问题……?”
  旁边几个人却都捂着嘴笑起来。
  他的几名心腹侍卫自然也不解缘故,只是聚在身边,见旁人笑,个个横眉冷对,一副极不好惹的模样,说:“笑什么?”
  旁人却都不答,只管笑。
  即墨浔越想越觉得是中了毒,脸色也越发难看,揽紧了稚陵的腰身,稚陵说:“应该只是糖太甜了,所以……何况若有问题,也没有这么短时间就发作的。”
  这才让即墨浔稍微放心了些,再看周围的人,吃了糖也没有事;只是不知他们为什么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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