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但娘娘的日子总要过下去。
  好在臧夏觉得自己劝得很有成效,比如她劝娘娘,虽然要静养,不如让小厨房炖了银耳百合羹,照旧给陛下送去,陛下一定会念起娘娘的好来。
  娘娘竟然畅快地同意了,淡淡一笑说,你去吧,我放心。
  臧夏想,这便是娘娘意欲修好的意思了。
  她去小厨房让人依法照做,提着食盒欢欢喜喜地去了涵元殿,回来后更欢喜了,说陛下问了问娘娘身子,一定还是在意娘娘的。
  却看娘娘神色仍然淡淡,笑了笑说,那就好。
  她又似可惜般说道,只是文书尚未写完,否则也让你一并带去。
  臧夏连忙道:“娘娘,这般想就对了,陛下毕竟是天子,……”
  她浑身惫懒,成日卧床不起,推拒了所有人的探望。
  宫中上下谁不晓得,那日裴妃娘娘在涵元殿里,胆敢给陛下脸色看,还使性子甩袖离去。
  许多人都在等着看她失宠的笑话。
  自然,她们没看到笑话,因为好东西还是流水一样地淌进承明殿。陛下虽不去探望她,可好东西却少不了她,叫人失望。
  臧夏听了外头风声,却再不敢在稚陵跟前说起,直到娘娘忽然淡淡笑说,“近日天气好,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能碰到陛下呢。”
  她已然努力说服自己了。这几日落下云端,万般孤寂,她委实受不了了,况且……又到了她最难捱的冬天。
  臧夏却支支吾吾:“娘娘,再休养休养……”她唯恐外头风言风语被娘娘听到。娘娘她好容易想开,千万不能再掉回死胡同里去了。
  第46章
  但稚陵执意要出去散心,臧夏哪有办法,给她仔细围了白狐裘,揣上暖手抄和手炉,另还备了两把伞,以防天气变幻。
  辇车辘辘,行至御花园,她才下了辇。天气晴好,寒雨初晴,园里一片破败枯亡,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西风寒冷,使这轮远日的光亦显凉薄。
  她不让人跟,独自在御花园里走了走。一路不曾遇到即墨浔,倒是经过御花园里,听到几个洒扫的小宫娥聚在一起说话。
  那其中一个说,也不晓得裴妃娘娘那样好,怎么陛下却不立她为皇后呢?往后若是程昭仪做了皇后,我可惨了,上回她要摘花,我不认得她,不许她摘,……得罪过她。
  稚陵悄无声息地立在几棵乌桕树后。乌桕树叶在秋冬之际,红似火烧,茫茫一片,若有风过,哗啦啦响着。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即墨浔从没有告诉她原因。
  只听另一位小宫娥杵着她的扫帚,若有所思说道,裴妃娘娘满门忠烈,可是父兄家人全都战死,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立毫无助益的裴妃娘娘呢?
  稚陵僵在原地。直到这时候,她才迟缓地发现,原来是这样浅显的道理……。
  只因她父兄满门战死,她的家族再无法做他朝堂上的助力。
  所以皇后之位,是肖想而已。
  她在乌桕树笔直的树干后藏着,指甲缓缓划过树干,刻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生疼滋味从指尖开始蔓延。
  她像被一语点醒。
  只是这般简单的原因。
  她的确想错了他,总以为,他若要娶谁为妻,决不会受人置喙;然而,娶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妻,那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或者说,他……并不够爱她。
  或许他并不爱她。
  旁边小宫娥的声音却十分疑惑地响起,同样问出了她的疑惑:若是不算宠爱,那什么算宠爱?裴妃娘娘可是唯一一个怀上陛下子嗣的娘娘。
  先才那个宫娥便笑起来,说,你真是傻了吧唧的!裴妃娘娘生了皇子也好公主也好,难道家里还有什么爹爹哥哥当权,威胁到陛下吗?似程昭仪那样身份贵重,程将军手握重兵的,若生了皇子,可了不得了。
  稚陵彻底怔住,手指扶在树干上,一阵西风飒飒而过,火红乌桕树叶哗哗地悲响。
  她……竟以为他是喜欢她。
  原来只是因为,她对他毫无威胁。
  只是如此。
  往日许多事,一重一重浮现。
  令她喉头腥咸,仿佛要呕出一口血,但滞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化进四肢百骸,每一条筋脉仿佛都在剧烈地抽痛。
  连小宫娥都看得出的道理,她却直到今日才恍然醒悟。皆因一句当局者迷,她总是太自负,自负地以为即墨浔这样的人肯俯首迁就她,便是喜欢她,却忘了他是堂堂天子,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怎么可能轻易动心,轻易爱上她呢……。
  只不过是他需要她,正如每一回在金水阁,让她在屏风后听辨一样的需要。他需要一个女人照顾她,所以当初在中军帐里,接受了她。他需要人帮他管理后宫,便将这大权奖励一样交给她。他需要一个长子以证国本稳重天子有嗣,这般,便可堵了朝野上下的口,让他出兵有道。
  他需要利用她,所以对她好。
  所以他那时说,“朕需要一个长子,除了你,谁也不行。”
  而这时说,他要立的皇后,谁都可能,唯她不能。
  君臣而已,她却奢望做夫妻。
  不知什么时候,这几个小宫娥发现了她,霎时间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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