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去年此日,他、皇姐还有稚陵三人在承明殿里说说笑笑。皇姐送了她一把雉尾琴,絮絮叨叨说起那个卖琴的琴师,为了救治重病妻子而卖艺卖琴的故事。他听得不耐烦,只觉皇姐乃是善心大发。今日回想,去年的种种皆已成回不去的美好过往,连稚陵在那时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
他彼时暗自嘲笑那琴师,没有本事;今自嘲不已,自己还不如那个卖琴的琴师。
他几乎能在宫中每一个地方看到她曾经的身影。
他在春风台练剑时,她不再会在台下远远儿地看,也不会带来一盅她亲手做的银耳百合羹,更不会小心翼翼地期盼,他能待她好一点儿。
他在明光殿的长案前批折子时,他下意识唤了一声“稚陵”,想念起她素手纤纤揉在脸上的滋味,想念那一线朦胧的兰草香,想念她在案边细心研墨时的认真模样。
似见她立在门外,斜阳的光半罩住她。他觉得自己太可恨,那时不知她病了,想当然地以为她争风吃醋,便叫她来明光殿门前站规矩,叫她黯然神伤。如今只要想一想,若让他站在门外,看着她和钟宴两人一起读书写字画画,他只怕要当场拔剑劈开殿门,气得呕血——对于心中所爱,哪里能真正做到大度?
见望仙桥,便要记起她纵身跳进水里救人的善良英勇;见飞鸿塔,便要记起她在这里刻苦练琴,伏在琴上叹息的可爱;见她的妆奁,便要记起她当日梳起长发,不经意回头时,长发如瀑散落,像一匹光滑黑亮的绸缎,他给她簪上一支玫瑰金簪,她十分欢喜,眉眼盈盈;见她的药碗,便要记起她不爱喝药,可为了孩子,那样苦的药,也喝下了许多碗……。
风雪渐重,他躺在床上,翡翠衾寒,鸳鸯瓦冷,无人入梦,无人与共。
——
此次南征大捷,武宁侯父子功不可没,他们父子二人兵镇西南,抵御了众多试图从西南进攻,攻其不备的赵国和诸多小国联军。
这诸多小国里,便以南越国最为强盛——南越国大军也是败得最厉害,钟宴率兵渡江打到了南越王都,以至于南越国王和王后险些在宫中上吊。
好在他只是劝降。
南越国王与王后只得投降,归顺了大夏朝,从此俯首称臣。
他们商议一番,为表诚心,决意献上公主,献给元光帝。
元光帝风神俊秀,龙章凤姿,年纪轻轻功勋赫赫,自是无数少女的倾慕之人。他新丧妻,更叫人垂涎这空荡荡的后位。
南越众人打的算盘太响,叫钟宴听了都笑了,凉凉说:“陛下要的诚心,可不是这样的诚心。”
南越的小公主当即要拔剑自尽,只哭说,向魏相国求联姻,魏相国不要她;向元光帝求和亲,陛下也不要她;现在她看上了世子,若也不娶她,她当场自尽,让南越与大夏从此不再有修好的可能。
钟宴听后,冷笑说,公主血溅三尺也好,南越子民,不过换一个王来供养。南越王和王后闻言便知道了钟宴的意思,他显然并不吃硬的;然而他们二人好话说尽,好处许尽,这位武宁侯世子,也依然没有半点动摇的前兆,他也不吃软的。
公主心血来潮,不过去得也快,不再缠他,然而还是问他,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钟宴没有理她。
后来大捷,班师回京,庆功宴宿醉之后,钟宴回到了武宁侯府,在他卧房最秘密处,徐徐展开了一幅画卷。
画卷上所绘,不是他最擅长的山水田园,而是一个女子。
蛾眉细长,眉眼乌浓,含着些温柔的笑意。梳着三鬟望仙髻,发髻斜插一支白玉银钗。她穿着一袭淡绿的缎裙,细细银线绣着梨花枝,两臂拢着梨花白纱质的披帛,宽大的袖与腰上碧绿丝绦、白纱披帛,衣袂飘摇,恍若神仙临凡。画上人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若认得她的人便会知道——
她正是元光帝即墨浔那位早逝的敬元皇后。
第51章
元光十八年,春。
马车实在太颠簸,颠得她睡过去又醒过来,险些磕碰到了额头。
白药忙不迭侧身给她揉了揉,仔细抽出一匹狐皮袄子,垫在了车壁上,低声着说:“姑娘疼么?”
姑娘摇摇头,一双乌浓黑眸却微微发愁,嘟着嘴,小声撒娇说:“白药,到前边儿歇歇好么,都走了快一整日了。”
白药为难说:“姑娘,我问问去。”
阳春在旁边笑嘻嘻的,说:“还问什么问呀,大公子一路最疼咱们姑娘了,姑娘叫苦,大公子还会不应的?快停快停。”
阳春先蹦跶下来,旋即要扶姑娘下车,姑娘一避,轻盈两三步下了来,微微有些得意。
只见姑娘脸上微红——颠的。
白药却丝毫不敢放松,亦步亦趋地跟着姑娘身后。
歇马处是荒山野岭,风景虽好,只是白药唯恐这山野间的风把姑娘给吹走了。阿弥陀佛,姑娘什么都好,偏偏身子不好,单薄得跟个纸片儿似的。
白药正要回头给姑娘取来银狐斗篷,迎面见徐徐走来的青年笑道:“是怕妹妹冷么,用我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