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韩衡模糊地提到:“府上那位门客,他确实有些不方便写字,这才麻烦薛姑娘。”
稚陵接了信纸一看,信上字迹苍劲有力,险峻疏朗,倒令她觉得有些眼熟。她未神思,照此字迹模仿,誊抄家书时,默念着:“……爹爹,儿一切都好……洛阳城中,繁花似锦,时值梨花开放,一夜春风,落花无数,儿随信附上若干……”
极寻常的父子间的家书,单从信件内容来看,也就是儿子跟父亲絮絮叨叨说他近日在洛阳游玩了什么好玩的,看了什么风景,叮嘱他爹近日倒春寒记得不要减衣服。
然而那一行字,她便模糊猜到,定是昨夜那位少年了。信未署名,稚陵捉摸不透这是谁的家书。
帮韩衡写了这信后,次日是再拖不得,向韩衡辞别后,立即赶路了。
阳春这会儿才担心地说:“姑娘帮写家书,这要不要紧呢?会不会有人要害姑娘?”
白药说:“我看,这许是韩公子怕姑娘心里过意不去,便寻了件小事请姑娘帮忙,让姑娘觉得彼此是有来有往的朋友。”
阳春觉得也有些道理。
稚陵却独自撑着腮没有说话,依稀地回忆,韩衡让她拿来临摹的字迹,分明很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么?
是爹爹的同僚,下属,学生,上司?——自然,她爹只有一个上司,也就是元光帝即墨浔。
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不会吧。”
——
即墨煌当然没想到韩衡信誓旦旦说保准找一位代笔,字迹能临摹得有七八分像他。等韩衡拿来给他一看,还真真极其相似,若不是他仔细辨认一番,委实看不出破绽。
他嘴角一勾,难得露出些释然的笑意:“子端,辛苦你了。”
父皇是断然不能知道他受伤一事的——可他偏偏伤在右臂,无法自己写字。依照时间,该去一封家书回宫中报平安,倘使让幕僚代笔,父皇岂不是轻易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因此烦恼了几日。
现在倒没有烦恼了,家书寄出,他松了口气,不由又想起了薛姑娘帮他包扎的帕子。这碧绿的帕子,他留着很不像话,之前也托韩衡一并还给薛姑娘。
他不知薛姑娘晓不晓得他身份,大抵不晓得,否则怎么没有戳穿他?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老师的女儿,可惜夜色深浓,没有看清。
他也不知道,韩衡其实没有把碧绿帕子还给人家薛姑娘。
第54章
这封太子殿下“亲手”写的家书,千里迢迢从洛阳送到了上京城,送进了禁宫中。
御前大总管吴有禄收到此信,忙不迭捧着信恭恭敬敬呈到了御案上。
明光殿中,分明是季春的晴日,可依然空寂旷冷。
吴有禄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不过,他还是喜向案前独坐着之人笑道:“陛下,殿下写了信回来。”
长案后独坐着的人,墨衣鹤氅,饶是三月阳春,天气回暖,仍旧高高竖着衣领,披着氅衣。
他垂着淡漠眉眼,原在翻阅一本书,闻言,这才有了些反应,合上已经被他翻了十几年的这册书。
修长手指拣了信,拆来看,看过以后,神情含了些宽慰。吴有禄猜想,一定是太子殿下在信里嘘寒问暖,陛下如此高兴。
只是不知怎么,他静了一会儿,突然掀起眼来,皱眉沉声吩咐:“派人去洛阳看看。”
吴有禄略有不解,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帝王已霍然站起,秋霜冻雪一般没有什么喜怒的脸上,隐隐可见担忧。
刚要迈步,他身形忽一踉跄,撑住长案一角,额角青筋鼓起,渗出密密的汗珠来。
吴有禄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要搀扶他,小心地问:“陛下?”却被陛下甩开搀扶的手。
他自己缓缓落座,平复着呼吸,抬起手捂着心口。这旧伤的位置,已许久没有这样剧痛了。
他看向信笺。
请人代笔——殊不知他的字是他亲手教的,哪里不同,他一眼就能看出。
良久,他轻轻叹息,淡淡抬眼,漆黑深邃的眼睛扫了吴有禄一眼,吩咐说:“传龙骧卫尉魏允,让他带几个得力的属下亲去洛阳。”
——
稚陵哪知自己这项拿手好戏,被人一眼看穿。不过到了陇西咸阳,在老祖宗这儿玩得不亦乐乎,早将此事抛去了九霄云外。周业倒是因为还要回西南,四月份便辞行离去——不过虽然失去一个玩伴,但这儿还有许多。她深觉当权臣女儿的好处就是,最不缺玩伴了。
陇西李氏,乃是她娘亲的外祖家。她的外祖母李夫人便是李老夫人的掌上明珠。李老夫人素来疼爱女儿,爱屋及乌地疼爱女儿的女儿以及女儿的外孙女——稚陵。
老祖宗和蔼可亲,诸位长辈都十分疼爱她这小辈,那日一见到她,便纷纷夸赞,真真是个才貌双绝的姑娘,往日她那位高权重的爹爹把她藏着掖着,不让人出来走动,教他们现在才晓得姑娘这样子好,云云如此。
李家儿孙满堂,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光是认人,稚陵便认了好一会儿。
她暂住在小辈们住的南院里菡萏馆,回去路上还默默试图将每个人的脸同他们的身份对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