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橘香在一旁听得愣愣的,忽然怀疑若是请薛姑娘替她说情,可能她就不止被贬到浣衣局做苦役了。
稚陵想了好几个方案都不怎么满意,因此烦恼地捏了捏眉心:“唉,若是我爹爹的话,我只要给他捏捏肩捶捶背,他就一点儿也不生气了。可他又不是我爹爹。”
稚陵缓缓走到栏杆处,托着腮,望着西边渐渐沉入宫墙以外的夕阳,说:“怎么觉得,光是一张嘴一张一合的,没什么说服力。”
橘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稚陵忽然问她:“宫里什么地方都找过了么?……那样大一只鸟,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的?”
橘香垂着头,小声说:“都找过了。……那只鸟儿是活物,说不准见到人来便又飞了。可……可丢了的不止那只鸟呀,还有陛下很爱惜的一支玫瑰金簪。它是先皇后的遗物。”
弘德馆的墙角转角处,夕阳拉出一道极长的影子。他业已在此伫立多时,不过,陷在烦恼当中的她,不曾注意到他在。
毫无疑问,稚陵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至于此时她微怔的反应,尽管侧脸被刺眼的斜阳光模糊了,也仍可分辨得出。
良久,她才放轻了声音说:“险些忘了这个。”她十分苦恼,哪知蓦然间回头,恰好看到转角处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衣身影徐徐迈出楼阁阴影中,眉眼静好如画,眼睫稍低,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的眼中。
他正沿她在地上的影子,走过来。
稚陵呆在原地,脑袋没有转过弯来:元光帝何时来的?……他有没有听到她们对话?
还有,这个时间,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见他幽幽停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与她的距离,近到他玄袍上银线蜿蜒绣着的暗纹,莫不纤毫毕现。
龙涎香浓烈簇拥住了她,方听到他缓缓地开口,嗓音低沉好听:“薛姑娘不是有话要对朕说么?”
他目光幽晦莫名,叫稚陵拿不准这话的意思,本想要后退,可脚步又像钉在地上,挪动不得。
她只好见了礼,眨了眨眼睛,扯出微笑来,开门见山说:“陛下刚刚都听到了么?”
眼前男人不置可否,只淡淡地望着她。
稚陵心里打鼓,刚刚她想了半天,准备的措辞,这个时候忽然又都难以开口了。她无意识绞着手里的绢帕,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抬眼说:“陛下,俗话说得好,……”
话刚起了个头,磁沉声线悠悠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幽冷目光扫了眼旁边跪地行礼瑟瑟发抖的橘香,示意她下去。
橘香哪里预知到陛下会在这里游荡——吓得她心跳骤停,现在,自然忙不迭地退下了。
稚陵哑然,原来他都听到了!
回头一看,橘香也不知去向,这条长廊前后只剩下了她和即墨浔两个人。
他的神情似乎比刚刚橘香在时要柔和一些,唇畔携了点若隐若现的笑意:“薛姑娘若能说服朕,朕可考虑从轻处罚她。”
说是说服,不如说是……哄一哄。他也并非认死理的人,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
暮春时节,晚风不算很凉,稚陵早换上了好看灵动的纱衣长裙,风一过,裙袂翩跹,绛衣黄裙,系一条湖蓝的丝绦,恍若古画上的仙子。
但这个时节,她注意到即墨浔仍旧高竖衣领,将脖颈遮得很严实。漆黑玄袍,像是垂直泼下的墨。
要说服他?
稚陵却全然没有这一方面的经验,因此愣了愣,思索他的意思。
她顿了顿,抿紧嘴唇,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改口说:“……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陛下,我知道那些旧物对陛下的意义非凡,可是……若总是看到从前旧物,难免陷在怀念过去的回忆里,反倒更伤心了。”
即墨浔神色莫辨,眼中复杂,仍旧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稚陵打量他的神情,只好一咬牙继续编下去,说:“也许鸟飞走了,正是先皇后她希望陛下能开心一点,不必太过怀念她,太伤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眨了眨眼,即墨浔漆黑眼睛闪了闪,却直直与她对视,问她:“你是这么想的?”
嗓音仍旧低沉,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稚陵倒是微微一愣:“我,只是猜的……”
“……”他静了静,长睫微垂,修长的手搭扶在阑干上,斜阳余晖中,戒指上的黑玉蕴聚着一团刺眼的光,“若是你,你会这么想么?”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稚陵立即点头说:“那是当然。沉舟侧畔千帆过,人……总该向前看。”
“是吗。”
稚陵看他神色晦暗不明,心情更像是忽然间坏下来了,皱了皱眉,良久才续道,“你的意思是,朕难道应该……忘记?——若你是她,还会因此很高兴?”
稚陵觉得他的理解与她说的话有些偏差,但照他的理解,似乎也没有什么毛病,便点了点头,小声说:“说不准先皇后也已入轮回,忘记前尘往事了呢,陛下也不必太执着往事,愈陷愈深……”
她是想宽慰他来着,怎知,却看他眉眼沉沉,搭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