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她打量他,大约三十多岁,穿的是武官的紫色官服,官服上绣着威武的瑞兽麒麟,束冠齐整,眉眼清冷,神情淡淡,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但年纪摆在那儿,美貌反而成了气势的陪衬。那人身上,一看就有常年征战的煞气。
  他负着手,缓步前行,偶有两句话漏进了魏浓的耳朵里,大多是问太子殿下近些年的近况如何。
  太子殿下一一回应,魏浓方从他俩的对话里听出来,——这位竟是武宁侯,钟宴钟侯爷?
  他何时从西南回来的?他怎么回京了?难道是为陛下贺寿么?可是他分明已经很多年没有进京。
  不及多想,魏浓反应过来已快被他们发现,连忙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了梅子树后。
  稚陵刚搬了块石头垫着,正踩着石头摘高枝上的梅子,见魏浓过来,着急垂眼跟她说:“浓浓,快帮我压一下枝条,我要摘那个大的。”
  魏浓依言照做,竭力抬手却怎么也够不着稚陵说的那一枝,清澈的日光透过梅子树参差的树叶洒了下来,随她们两人摘梅子的动作,枝叶动摇,影子乱颤,如梦如幻。
  稚陵抬眼看着近在眼前又触手不可及的梅子,努力踮脚也够不着,不由焦灼,却在这时,枝条缓缓压了下来,稚陵一下子够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颗青梅,顿时喜道:“浓浓,你看——”
  可不曾想抬眼一瞧,却恰好见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几乎满眼不可置信,垂着目光,怔怔注视她。
  他扶着梅枝的手似乎在颤抖。
  叫投下来的影子一并颤抖着。
  那双眼睛似乎久经风霜,因此看谁都是波澜不惊的清淡疏离,然而此时,竟又转瞬像是寂寥后的欢喜,他张了张嘴,半晌却如鲠在喉,未语一字。
  他的手逐渐攥紧了手中梅枝,几乎要攥得它分崩离析,唇动了动,没有什么声息。
  倒不如说,是哽咽得没法发出什么声息来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这个姑娘她抬起手摘青梅的动作,……与他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一模一样。
  第73章
  钟宴几乎以为他在做梦,怔愣着没有动静,却让稚陵一下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可她在哪里见过他这样清隽美貌的男人?
  但听得魏浓在旁边甜甜地唤了一声“钟侯爷”,稚陵迟缓晓得了他的身份,手里那颗个大饱满的青梅果啪的掉下去,魏浓手忙脚乱接住了,埋怨地说:“阿陵,你小心点。”
  说着,将梅子丢进稚陵挎着的小竹篮里。
  这将稚陵从愣怔里惊回过神来。
  稚陵干笑了一声。如果说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是,看艳色野史被人发现了,那么更尴尬的事是,见到野史里的主角就在眼前,却第一时间想起了他的艳色野史……
  稚陵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时候在咸阳的碧痕书舍里翻到的那本《闲云野注》上,仔细描摹了一番当今皇帝、过世皇后和武宁侯三人之间,纠缠不歇、恨海情天的爱恋故事。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将书上内容甩开,这时便有些不好直视钟宴来,目光十分刻意地左右乱飘,轻声地叫道:“钟……”她改口,“小舅舅。……您是承望的舅舅,我、我也跟着承望唤您一声舅舅,行吗?”
  钟宴目光一顿,嗓音哑了哑:“你是……薛姑娘?”
  稚陵点点头,轻垂着眼睛,神情静谧美好,对方却又长长地沉默起来了。
  他目光分毫不舍移开,注视她的眉眼,静静笑了笑说:“承望毕竟尚未与薛姑娘行礼。不过,令堂薛夫人与我长姐情同姊妹,这一声舅舅,不算是于礼不合。”
  他缓缓松开手中枝条,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极轻地唤她:“阿陵。”
  “……阿陵。”
  那一声仿佛穿越过了十六年光阴,叫他嘴角重新上扬,缓缓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回来了。
  她的头发染上了晴日里阳光的暖意,暖洋洋的,在手心绽开,暖意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蔓延到了心脏,似乎冰冻在十六年前那个初冬的心跳,终于再次开始跳动了。
  他这次回京,本是因为姐姐钟盈千里传了一封家书,信中提及陆承望意外失踪在去益州上任的路上,她因此日益病重,每况愈下,不知能否熬过今年。长姐待他一向很好,如今她病重,他不能不管,因此先斩后奏,星夜兼程出西南赴上京。
  昨日探望过长姐病情,又劝慰了她一些,只是外甥陆承望一事悬而未决,她的心病也一时无法痊愈。
  而他私自回京当夜,便被元光帝知道了。是以今日一早宣他入觐……问罪。
  当年一桩旧画案子,他去了西南,阔别上京十数年,倒没有什么不甘愿的。他本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才决心离开宜陵建功立业,跟着父亲四处征战;后来,他是想要守护她,才继续留在上京城。
  她过世了,他再无留下的理由,到西南边境,一去三千里。
  可今天他见到她——哪怕她已将前尘往事都忘却了——他依然知道是她,她的眉梢眼角、一颦一笑,与从前……别无二致。
  钟宴那温柔含笑的视线注视了稚陵半天,又看了看她挎着的小竹篮子,稚陵想了想,难道他想要她摘的梅子么?……毕竟她的眼光这么精准毒辣,瞄准的莫不都是成熟了的饱满的梅子,望着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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