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不说话,但是吸着鼻子,脆弱得仿佛一片摇摇欲坠的花叶。
  他蓦然松开了手。
  雪白下颔留下了指印的绯红,他怔怔地轻柔去碰,指尖若即若离,张了张嘴,口型是“疼么”,但没有声息。他不该这么对她的……。他有些懊悔了。
  他心中难道不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他么?这个认知,被掀开一角,暴露在了太阳光下。他知道的,他不想承认而已。所有借口,都只是掩饰。她离开他,不是因为任何的别人,只是因为——她不喜欢他。
  她却趁此机会,猛地推开了他,反身从他怀中逃走了。
  顾不上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妆容全都花了,急忙跑到了殿门前,使劲想拉开门,门却锁死了,任她用尽了力气,也是徒劳。
  “开门,开门!”她顾不上什么,只想逃走,只想离开,只想躲得远远的,殿门砰砰地响,没有一个人搭理她的求助叫喊。
  背后是沉沉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
  她惊惶地转过身,他已经近在咫尺。
  她背靠在锁死的雕花殿门上,背后一笼明媚的阳光,透过雕镂的空隙,照在即墨浔俊美如斯的脸上,太明亮了,完美得像一尊神像的脸庞,眉眼轻垂,这时候,眼底没有丝毫悲悯,只有复杂无解的长久的痛苦。
  稚陵闭上眼,大约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落在他的手心,怎么也躲不掉的。她不认命,却不甘心。
  良久,却那么静。
  即墨浔只立在她的面前,意外地,显得像是冷静下来了。
  她眉心的红痣殷红似血,在苍白的脸上艳丽惊人。
  他缓缓抬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颗红痣。指尖碰到的一瞬间,胸口上的旧伤便撕裂般地发疼,疼得像被刀子划开了,被盐水浸透了,被一丝一缕地绞在一起了……。
  他想,他猜到这颗痣的来由。
  难道……真的只有一面之缘?
  若他非要强求呢?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心头熊熊燃烧的那团火,终于将他最后所余无几的理智也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遽然狠狠地压着她,手臂撑在殿门上,凶狠地吻下去,吻住了她的嘴唇。哪怕是冰凉的,也逐渐在纠缠中变得滚烫发热。
  他失去理智以后,抵着她在雕花殿门上,吻铺天盖地落下,攻城略地,抵死纠缠。
  “说,说你错了,以后不会离开了——”
  她在他怀中剧烈挣扎,他好不容易大发慈悲地松开一瞬间,这么冷冷开口时,只见她眸光盈盈地望着他。
  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
  “哇——我爹都没凶过我!!!呜呜,呜呜呜……我爹,我娘,我外祖父外祖母,我表哥,我表姐,老祖宗,我的先生们,我的老师,他们都没凶过我!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我要回家!”
  她哭成泪人,捂着眼睛,失去一切力气地沿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出声。
  他懵了一懵,理智却随着她的哭声,逐渐回来了。他缓缓地蹲在她面前,抽出绢帕,木然地给她小心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怔怔地想,如今,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被爹娘保护得好好的,泰半时间,都不需要面对什么困难挫折、人心难测。
  她再不必似从前一样,因为失去所有亲人,只能依附于他而生,要寻求他的庇护,要看他的脸色,要懂事,要听话,要取悦他,要百般讨好他。……她现在,已有了崭新的生活了,崭新的一切。
  她不再需要他了。
  别说是爱他喜欢他,她甚至都不需要他。
  得此认知,他通身一僵,指尖突然颤抖得厉害。
  温热的,不知名的液体,滑下来,滑进了脖颈,流过了胸膛,浸在伤口,痛楚蔓延着,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沉默着,失神中,慢慢扶着她站起来。他垂下了眼睛,抬手,将她腰间落下的丝绦,系了个漂亮的结。
  他替她重新整理好了散开的衣领,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地,一一理好凌乱的发丝。他捧着她的脸,目光无可奈何,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一言不发,却让稚陵渐渐不再哭了,红着一双眼睛,抽噎着,很不解他的心中所想。
  他打开了殿门,门外的阳光大片大片前赴后继涌进了晦沉的室内。她在明媚阳光中呆了一呆,却看即墨浔徐徐转身,一步一步,似乎有些踉跄,身影逐渐没入了不见天日的阴影中。
  他背对她,身形挺拔巍峨,却又似一座行将颓倒的山,一片将坠入海的月,一面腐朽生裂的墙。
  他的脚步停在了长案前,却蓦地弓了弓身,撑住长案,才勉强没有倒下。
  稚陵呆呆看了两眼,终于晓得他是让她走,于是脚步退出了门槛,步伐不怎样稳,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留他一个人,在空寂的殿中,背对着殿外炽烈阳光下的世界。
  他撑不住了,彻底跌跪在长案前,胸腔涌出腥咸来,没过喉咙,咽不下去,一口血洒在地上,殷红的,充溢着砖石的花纹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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