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他最后叹息一声,幽幽地转过身来,眼尾猩红,薄唇翕张着,轻声地说:“九月底。”
  稚陵见即墨浔向她迈过一步来,声音仍然很低:“九月底再走。”
  漆黑的长眼睛里,映出来行将燃到了尽头的红烛,也映出来她的模样。她仍坚持道:“太迟了!”
  他伸手来,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目光瞥到手上的鲜血淋漓,骤然顿在虚空,幽幽地收回了手,这一回嗓音却坚定了许多,不似先前几句话有商有量的语气,反而似有破釜沉舟的执着。
  “稚陵。”
  尽管他没有碰到她,依稀却残存着那样的触感,像是他的修长手指极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耳廓,鬓角。温柔地像月光落下。
  可没有那么光滑,他的手上常年握着刀兵,早磨出了茧来,拂过肌肤时,总有几分粗糙的感觉。
  她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样温柔地唤她时,不由自主浑身一颤。他注视着她,说:“稚陵,我答应过你,……”
  “什么?”
  她一时不解,因为他几乎不会轻易许诺,答应过她的事情,算不上许多,若说兑现……的确大多都兑现了。
  她记不得他还有什么没有做到的许诺。
  如果指的是前生他答应她娘亲要照顾她一辈子这种话——她现在却也不稀罕要他兑现。
  稚陵见他忽然弯出一个笑来,唇角一勾,眉眼弯出个欢喜的弧度,一直幽静寂寥的目光,这时候却也跟着,有些明亮了。
  他寂静说:“我答应过你,‘来年秋狩,教你骑马射箭’。”
  稚陵心头一震,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讶异。
  她迟缓地想起来他这桩许诺。
  ……已经过了很多年。
  那一年在禁苑秋狩,她怀着身孕,歆羡别人狩猎的飒爽英姿。
  后来,他便驭马回来,载她一起,在天高云阔的秋野地里闲行。
  那时候,他说,明年此时,他教她骑马射箭,不必再羡慕别人了。
  思及往事,她忽然心头酸楚。分明已告诫自己无数回,不要再对他抱有丝毫的美好的幻想,可那个时候,她是真真切切喜欢他的,——怎能说忘怀便忘怀了。
  哪怕已经有十六年光景,彼时她心中甜蜜却做不得假。
  ……大抵正是他给了她一些幻想,才让她后来幻想破灭的时候,有多么甜蜜,就有多么痛苦。他不如从未给她幻想过,也好过让她从希冀的云端跌进了烂泥里,摔得满身狼狈,没有一丝尊严。
  思绪千回百转,堵在心口,郁郁不得疏,她喉咙一哽,只冷冷说:“不用,别人也能教我。”顿了顿,像是怕即墨浔不理解,更添了一句,“钟宴也能教我。他一向耐心。……对了,从前教我画画的,也是他。”
  即墨浔半晌没有回答她。
  可他铁了心要做这件事,这件事,大抵是他的底线,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甚至说,若连这件事她也不答应,他就杀了钟宴。
  没得商量。稚陵不知他究竟要执着前生那些事情到什么时候。
  但是,她可以见到钟宴了,总归算是有些进步。
  只是……每次必须找他要令牌,用完令牌,也需要还给他。
  这使得她每次都要面对他,至少要说上两三句话,委实烦恼。
  关押钟宴的地方,靠近昭鸾殿一带,是一座小院子,题名叫做“花影院”。这花影院中,并不见什么花影,甚至可以称得上草木荒芜,只墙下一丛野草,正值秋天,野草枯黄尖瘦,锋利的影子落在墙根上。
  这院子很冷清,但有众多禁卫看守,虽说他们个个冷心冷面,只服从帝王号令——但使得这里不算很冷清了。
  院门上了许多重的铜锁,稚陵看着开锁的禁卫,十分着急,门锁甫一破开,光明照入灰暗的室内,稚陵还没有迈开门槛,就听到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扑面而来的是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稚陵被呛得咳嗽了两下,不得不掩着口鼻,可心里却满满当当都是即将见到他的高兴。
  她说着,已耐不住脚步,跨过了门槛,禁卫恭敬地领着她进了屋门,光线太暗,颇有落差,使得她的视线一时间有些迷糊,努力眨了眨眼,才终于看到,这屋中一角坐在竹床旁边竹凳上的男人。
  他背对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脚步声,因此捧着那卷书册,竟还有闲情逸致地翻了一页,才幽幽道:“陛下又来了。”
  稚陵一愣:“什么?陛下?”
  钟宴闻声,忽然一僵,手里的书册啪嗒落地,他僵硬着回过头来,见到是稚陵,蓦地站起,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阿陵!?”
  稚陵嗓音微微发颤,却十分欢喜:“阿清哥哥,是我。”
  钟宴清峻面庞更是愣住了。
  他猛地抱住了她,几乎瞬间,眼中仿佛一热。
  “你叫我什么……?”
  第94章
  “阿清哥哥。”
  钟宴一个恍然,拥她的后背的手无言中更紧了些,霎时低下漆黑的眼来,稚陵柔顺乌黑的发丝蹭过他的脸颊,挟有兰草幽幽的淡香,一股脑地涌进了他的心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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