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即墨浔沉默一阵,难得流露出这般为难的神色。漆黑的长眼睛里闪了一闪,作势道:“我叫她来对质。”
  稚陵说:“强权之下,黑的也是白的。”说到这里,她卡了一卡,也并没有想到,自己要这么执着这个问题,这样咄咄逼人。可她——这难不成还成了她的错了!?
  于是便咬咬嘴唇,撇了头去,正欲说话,不想,即墨浔沉默半天以后竟说:“你若不信的话……”
  他抬起手解开了玄袍领口衣扣,喉结一滚,续道:“你……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稚陵闻言,复又看他,问:“试什么?”这才看到他半敞开的领口,和因为呼吸急促,正起伏的结实胸膛,不由得呆在原地,瞪着他道:“你——”
  他似笑非笑,嗓音哑了些,向她迈了一步:“当然是,试一下……我。”
  他说着似乎很认真,甚至手搭在了腰带上,注视她,一面宽衣解带一面慢条斯理地说:“稚陵,你验一验,自然就知道了。”
  他的阴影覆上来,稚陵心慌意乱,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跌宕锋利的侧脸一路滚下来,啪嗒滴在她的颈项间,少有的,让她心中模糊地浮现出,已经时隔了十几年的,久违让人面红耳热的情.事。
  她心头蓦然漏跳了一拍,指尖都跟着微颤,怔忪之际,即墨浔抬手来碰她的发丝,却听到外头一阵喧嚷,将这旖旎心跳全打断了。
  原来是负责祭祀的官吏在院门外和那白脸小太监说话,小太监不放他进来,那官儿急赤白脸的,彼此便嚷嚷了起来。
  今日是冬至,原计划中,就是要去祭奠二十多年前战死的裴家满门。
  爱屋及乌,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道理。只有宜陵得此殊荣,全是为着先皇后,纵然是陛下当年他自己的封地,这样多年,他也从来不曾回去看过,更不必提像宜陵一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却特意留了个专营贸易的渡口,一扶再扶,于是一衣带水,水路畅通,商旅往来络绎不绝。
  即墨浔想起此事,捋她发丝的手堪堪顿住。这桩到嘴的情.事也告吹了,稚陵只猛地拨开了他的手,踉跄地闪躲到了一边,贴着门框,欲言又止,半晌,却觉得自己对他还有反应,委实……委实又可气又可耻。
  又……又没办法。
  即墨浔思索片刻,看着稚陵,复却垂眼,修长手指重新缓慢地将腰带束紧扣好,淡淡地说:“……一起去罢。”
  说着,打开门,钟宴没有走,却第一眼就看到即墨浔半敞开的衣领,以及那鲜少见光的纵横交错的细密伤口。他似乎刻意地在自己跟前扣好了衣领的扣子。
  钟宴心头一紧,种种猜测,纷至沓来。
  他接着见稚陵也踏出屋门,他悄悄打量了一阵,她脸色微微泛红,心里的揣测愈甚,不禁黯然地想,他与稚陵相处时,始终不曾有什么起伏,比起恋人,更像是兄妹。
  她那样温柔知礼,……对谁似乎都很平和,喜怒哀乐,都那么的淡。唯独即墨浔,仿佛他有某种说不清的力量,叫她心绪起伏,叫她……爱恨交织。
  他欲言又止地咽下了想问的话。
  今日仍在下雪,雪势甚急,天色阴沉沉的。
  在家庙祭祀完,已经过了午,雪风浩荡。稚陵独自去了父母兄长的坟前。这地方幽寂冷清。没有其他人来,积雪深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轻抚墓碑,坟前种了森森松柏,现在已有一人高了。
  碑很冷。她轻轻叹息,拿起竹扫帚扫了扫墓前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半晌无言,呆了很久很久。大抵是站久了,手脚僵硬,刚要转身,却结结实实地往前一摔。
  结结实实被一双臂膀揽住,——或者叫做垫住。
  因着她扫干净了积雪,她与对方两个人齐齐地摔在硬砖地上,耳畔似乎有闷哼声,稚陵愣愣看着被她压住了的男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没有问他怎么在此,却看他捂了捂右臂,眉心微蹙,强行支起身,墨色斗篷上的雪天女散花一样泼开,想来,他在暗处,不知也站了多久。
  稚陵犹豫之下,要伸手搀他,他却避了一避,反而问她:“有没有伤着哪里?”
  稚陵自己检视一番自己,刚刚他伸手很及时,她没有伤到。只是看他脸色泛白,右臂……右臂也许摔得不轻。她下意识说:“让我看看……”
  他却一怔,漆黑长睫一颤,却半侧过身,松开了左手,轻咳一声说:“没事。”
  只是将手往袖里缩了一缩。
  他转移话题道:“我想你会来这里。”
  稚陵不作声,但却没有甩下他快步离开,缓缓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万籁俱寂,稚陵说:“我以后不会再来这儿了。”
  他没有问为什么。
  一路上,雪愈下愈急,劈头盖脸地下,他在她身后,望见她乌黑头发上覆了一层薄雪,仿佛白头。他不由得想,他这一辈子,也无法看到她白头的样子了。
  ——
  即墨浔说是没事,等回到宅子,那冷面侍从奉来一封上京来信,他却犯难。大夫来看,说是地面坚硬,伤了手腕,短时间里没法提笔写字。
  但这封信是太子殿下千里迢迢写的送来,关切一番他爹爹的近况,以及他娘亲有无回心转意的迹象,并说除夕的宫宴预备请的舞龙班子,是定给哪一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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