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即墨浔屡次三番要提笔都失败了,怎么也不曾预料到,偏偏孩子今日来信。
  稚陵原本没想要看即墨煌的信,只是即墨浔的手因为她而伤了,于情于理——她不能就这么薄情地不管他。何况,上回他在那小山村里救了她跟钟宴,他们俩溜之大吉,已经算不上很道德。她暗自想,她的确做不到即墨浔那么薄情冷血。
  如今他死乞白赖地赖在她家里,别人没本事赶他走,她也没本事叫他滚,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更不好让他露宿街头。
  ——以他的身份,他不可能露宿街头;但以他不要脸的程度,却极有可能站在宅门口不走。
  稚陵她还有一项临摹字迹的本事,此前临摹过即墨煌的字迹,帮他哄骗他爹爹;现在却要临摹即墨浔的字迹,帮他安抚儿子。
  稚陵胡思乱想好一阵,蜡烛的光焰一晃,她回了神,见白面小太监已经准备好了回信的纸笔,即墨浔拉她在书案前,他坐在太师椅上,却拉着她也坐在他怀中,稚陵立即要挣扎起身,怎知他按下她,只佯装正经说:“稚陵,正事要紧。”
  什么正事?!稚陵忖度,他这倒像是她想歪了,郁郁地提了笔,蘸了墨,说:“你念,我来写。”
  即墨浔语速很慢,等她写完一句,看上一眼,才继续说下一句。回信么,自然要回答信上所问,所以他先跟即墨煌说,他很好,没有事云云。稚陵写字的手一顿,笑出声,即墨浔说:“在笑什么?”
  稚陵说:“他那时也是这么写的。果然是亲父子。”
  即墨浔轻咳一声,接着念,便是说,煌儿不必担心,你娘已经回心转意了,今年会回京跟我们一起过除夕。
  稚陵手一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恰对上了即墨浔漆黑的长眼睛,他眼中含着淡淡笑意,只是催她写下来,稚陵说:“我何时答应你要回京——”
  即墨浔眼里笑意霎时换了哀愁,幽怨地望她,神情难过地轻声叹气,垂下长睫,嗓音很轻:“只是哄哄他。下个月便过年了,他心里有个盼头,不会难过。”
  稚陵哑了哑,却默默地将这句谎话写了上去。
  等写完这封信,晾干墨迹,立即便封好拿去送回上京城。
  出了书房的门,才惊觉天色已很晚,稚陵终于发现回来以后,原先霸占她家的缪家母女已经不见了。
  也没看到钟宴。
  院子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回头去问即墨浔,即墨浔淡淡挑眉说:“哦,大概是回家了吧。他在这里,不是也有宅院么?他不会无家可归的。”
  无家可归的只有他罢了。
  “那,那其他人呢?”稚陵问道,却看即墨浔抬起眼来,说:“处理了。”
  稚陵说:“这样快?”
  他不置可否,淡淡嗯了一声。
  昨日没处理,是叫人去彻查,看看她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又顾及着,她们毕竟跟她沾亲带故,或许要问问她的意见;但今日他改主意了,稚陵连对他都有几分心软了,倘使给她处置,她说不准要高拿轻放——他便决意,直接处理干净了。
  这样一来,那些谣言,也可一并消失,还他的清白……。
  稚陵心想,她的确没他冷血薄情,手腕强硬。她转头上了楼,明日再去找钟宴罢。也不知道即墨浔几时才走——难不成真像他所说的,他后悔成全他们俩,于是过来横刀夺爱?
  她这一夜心乱如麻。
  那封回信足足写了三四页纸,字里行间,全然都饱含着希望美好,跟即墨煌描摹着一路南下的风景人物,奇闻轶事,大好河山,又说除夕将至,宫宴上准备的舞龙舞狮子,若他喜欢,哪个班都可以安排着在宫宴上演一遍。
  她想起那一年在召溪城过的最惨淡的那个除夕。
  又想起烤野兔子。
  他伸手递给她长命锁。
  记忆之中即墨浔还是个少年模样,一转眼就过了二十年。
  稚陵辗转反侧,外头风声急促,她睡不着,隐约听到响起了蹬蹬蹬上楼声。
  是即墨浔。
  但他似乎在门外停了半晌,又下楼去了。
  即墨浔没有进去,却立在阑干旁,无垠夜色里,积雪微明,放眼望去,只可看到模模糊糊的雪色,至于远处的山、水,都看不清楚。
  他缓缓从怀里取出了那只锦囊,锦囊里是一截头发,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结的发。被她烧了大半,他收起残余收进锦囊,自此便贴身地揣着。
  他下楼时,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地看了又看。
  雪停了,乌云中竟破出一勾月,月色朦胧,稚陵终于睡着了。
  她这一夜没有做那个噩梦,一觉到了天亮。
  今日是个雪霁初晴的天气。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菱花窗前,原以为要看到即墨浔在院中练剑,却空空如也。
  她奇怪着,转又想到恐怕是因为伤了手,所以他没有练剑。
  怎知她下楼时,碰见钟宴坐在花厅里拾掇早饭。
  他还告诉她,即墨浔已经走了,说是紧急公务要他处理,所以三更半夜把他又给叫过来。
  稚陵一愣——即墨浔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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