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他“嗯”了一声,目光微垂,似乎想到什么,宽大白袖中匿着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片刻前,桐山后山险峰的高塔之上,焚香两柱,观主抚琴,弹的是一曲清心经——他却心神不宁。
  观主说,倘若今日她不来,他所求之事,便就此作罢。
  但他不能这么作罢。
  他等候良久,忽然间心头一动,鞋都没穿,直下了高塔险峰,从那线窄阶一路急赶,赶到前殿,冥冥之中,他想,她来了。
  他果然在这里看到她。
  身后不远处,仙风道骨的老观主远远望着梨花树下两个人,幽幽叹息:“天意。”
  ——
  对于在桐山上重逢一事,尽管即墨浔自己嘴很严实,一句话也不说,但稚陵自己揣测了几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也听说这里治病很灵验,于是来此求医,看看能否医好他心口上那道据说很多年不愈合的伤口;第二种可能,他既然说在等她,难道是找桐山观主作法求姻缘复合么?
  她私以为都是他做得出来的。
  不过,管他是因为什么出现在桐山上——哪怕是他当皇帝当久了,也想要求长生不老之法,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这厢见到了桐山观主,观主乃是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原来已有九十七岁高龄,看上去当真道骨仙风,分毫不见龙钟老态。
  年轻小道士上了茶,却见这姑娘摘下了兜帽以后,终于看清她的样貌,眉眼盈盈,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他看得一呆,心里纳闷:这位姑娘,他怎么好像见过。
  他仔细在记忆里搜罗了一阵,猛地想起什么来,画面定格在十六年前,那个凄冷风雨之日,玄袍金甲的男人抱着个女人冒雨上山,那时,他还是个小道士,——便是她了。
  想到这里,他端茶盏的手一颤,险些洒了茶水,连声道歉。
  稚陵微笑道:“没事的。”
  堂中仅剩下了她和观主两人,观主才缓缓地开口:“薛姑娘的来意……贫道大约猜得到。”
  稚陵不由得眼前一亮:“那,道长,有办法么……”
  桐山观主捋了捋胡子,慈蔼目光落在她跟前,微微一笑,说:“有。只是要花费些时间。”
  稚陵说:“是配药!?”
  观主点了点头,稚陵疑惑起来:“难道不是什么‘姻缘’……什么‘因果’么?道长从前跟家父家母说的……”
  观主笑着摇了摇头,说:“世事变幻莫测,从前是从前,今日,是今日。”
  稚陵暗自嘟囔,早知道就早一点来了——也不至于四处相亲,碰到好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她自是满心感激,便又问道:“那,配的什么药,大概要多久?不知麻不麻烦,若是麻烦,烦请道长给一张方子,我请爹爹帮忙。”
  观主闻言,笑说:“姑娘不必担心,算不上麻烦,只是耗费几日时间。这几日,姑娘可安心在观中住下,贫道进山采药,三四日可归。”
  “只要三四日?”
  稚陵喜出望外,不由抬手抚了抚胸口,差点高兴得晕过去。
  观主他允诺此事,现在他得了闲暇,立即换了装束,动身出发了。
  这叫稚陵心里佩服,九十六岁的老人,尚有如此说走就走的魄力。
  她回头将这好消息正要告诉钟宴,他等在回廊底下,她刚张嘴,就看到钟宴身后,鬼一样出现的白衣男人,幽静地望着她。
  稚陵不由想起刚刚观主意外透露出,即墨浔的事情已经结束,那么他到底为着什么事?
  他数月前就来了,难道一直没有回京,待在这儿?
  他开口,嗓音仍然很哑:“稚陵。明日我就走了。”
  廊上山风剧烈,他泼墨般的长发被吹得凌乱拂在脸上,遮着漆黑的眼睛。
  他没有避着钟宴,说话十分直白:“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即墨浔直勾勾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钟宴自己很识趣地溜达走开了,去不远处的梨花树下站着,稚陵才道:“不见就不见了,我很想见你么。”
  他神情显得平静没有起伏,哪怕她这样说,他反而有些释然似的:“你不怪我,不告而别罢?”
  稚陵倒想起来了,在宜陵,他突然地消失,于是淡淡地讥讽了一句,道:“我哪有政事重要呢?”
  他却唇角一勾,勾了个漂亮的笑意,叫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稚陵实在很讨厌他这一点,有什么却不肯直说,拐弯抹角的,她一点也不想猜来猜去,索性不猜,直接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静了静,目光落在她的眼中,含笑说:“今日是上巳节。江边有船,可以游江。你若愿意,今夜戌时,桐叶渡口,我等你。”
  第112章
  三月初三春寒料峭夜。
  晴朗夜空里,星光璀璨,山间寂静,虫鸣阵阵,江水滔滔。
  稚陵站在一棵老梧桐树下定了一定,宽阔江面上风浪并不算急,四下静谧,放眼望去,千里春江,似乎只泊了这一叶小船,只这一盏昏暗的走马灯,挂在小船的船头。
  那盏灯晕出黄澄澄的暖光,将小船的四周都笼罩在了昏昧光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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