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麦冬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当赵家荣独自出现时,总让他想起舞台。这样浓墨重彩的存在似乎不适合他,可他就是忍不住这样去想。
舞台上的人,跳华丽的舞、唱动人的歌、演夸张的戏,总是被掌声围绕,被聚光灯照射。而赵家荣和这些都扯不上关系,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在吃饭、在抽烟、在开车、在搬东西……在做一些琐碎而必须的事情,专心、利索。
他背影后面所隐藏的,就像生活表象下压抑着残酷的真相。
他沉默地看路,孤独地行走。
他像一堵墙。
沉默、厚重、坚硬、笔直,脚下长满杂草,身上斑斑驳驳。
一堵墙,可以承受压力,可以遮风挡雨,但是不可以被人拥抱。
可是麦冬觉得,他看上去很累。
。
又见到了那只野兽。
他手里的不是猎枪,而是一把弓。手指触到的,不是板机,是箭尾上的坚硬翎羽。
被牛皮绳绷紧的竹弓,吱吱作响,那是因为他的手臂在用力。
身边掩护他的,是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的一丛灌木。
灌木不远处是一条小河。
它在河边散步。
它并没有察觉。
。
麦冬醒来的时候,不知是几点。他迷迷糊糊地回忆着浅淡的睡梦,然后在睁眼看到明亮日光后,彻底清醒,于是脑海中那些碎片瞬间就丢失得一干二净。
梦和现实就是这样的分明,这或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让人不致迷失。
自己昨晚吹着冷风趴在窗台上,偷偷摸摸神经兮兮地陪楼下雪地里的人抽烟,不也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梦吗。
梦总是要醒的,而他,总是得回家。
前两天,郭一然还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打赌,赌他这次坚持不了一周。
麦冬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该死,竟然正好。
他和郭一然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学到高中玩到大的。要不是高中之后,麦冬沉迷于离家出走,让郭一然的父亲意识到他是个不靠谱的,两人之间没准还会有一道婚约。
不过她芳心早有所属。
“快给我滚回来,听见没有!”
“这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的订婚宴,你竟然舍得错过吗!”
郭一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吗?她估计一直这样自以为。但麦冬还真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
不过,她确实很喜欢对自己撒娇。
“什么嘛!”
“你要是敢不来,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这是郭一然习惯的思维方式,总是用自己来威胁别人,并且不觉得会失败。
麦冬提醒她,她累计不原谅的时间,够投胎几百次都不止了。
郭一然笑了,她照常以为这只是他哄她开心的俏皮话。
麦冬也愿意陪着她笑,笑是真心的,却不是对方理解的那样,他知道,自己绝对是不会去的。
因为不想见她,也不想见他。
可是能去哪里呢?
他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内心一阵空虚。他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这样,虽然醒了,但不愿意睁眼,仿佛这样就能继续体验着梦境遗留下来的残片。
突然感觉到有一个阴影压下来,挡住了阳光。
他懒得动,赵家乐就在他胸口推了一下,“醒了为什么要装睡。你起来,我有事和你说。”
。
麦冬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打开门,正好碰见程树民从对门出来,还是满面笑容和一句招牌的——“哎呦!”
“终于醒了啊,就等你了,还不快搭把手。”
然后他拎着箱子回过头,“赵儿!我先下去一趟啊!”
麦冬跟着他的视线往屋里看,采光不好,客厅里黑漆漆的,昨天帮他们搬进去的东西还放在原处,估计是没来得及整理。
赵家荣没有应声,程树民习惯了似的,并不等待回应,扭头就走。
麦冬赶紧帮他提住行李箱的侧边扶手,“老程,咋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哎,小心台阶——”
电梯坏了,要走六楼下去,程树民抱怨连连,“明明昨天傍晚还好好的!”
那是什么时候停的呢?凌晨两点之前,还是之后呢?
麦冬不由得走神,看着台阶上的湿痕,想象那是赵家荣昨晚一步一步上楼时,脚底留下的雪泥。这样一想,心情也沉重起来,楼道里仿佛充盈着烟味。
“家乐没和你说吗?”
箱子的重量让程树民承受了一大半,即便如此,他走得仍旧是健步如飞。麦冬跟在后面,没两步就快要跟不上了,开始喘粗气,“没有,她只说……说有急事,让我跟着回趟老家。”
“哦,那我也只知道这些,他没说别的。”
程树民话语中流露几分忧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没意识到麦冬的气喘吁吁,头也不回,自顾自大步流星地走,“不过他确实也该回趟家了。这个赵家荣,自打我认识他,就没见他提起过老家的事,看出来他不愿意说,可也不能一直不回去呀——”
“麦冬你不知道,你年轻,又是大学生,像我们这种在外面漂着打工的,不是想回家就能够回家的,到了这个岁数,家里的老人是见一面少一面,趁着过年,该回去还是要回的,我劝过他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