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居然不在她的身边。
  我无法原谅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低沉,陷入强烈的痛苦和自责中。
  但无论多痛苦,作为她唯一的女儿,我还是得过来,替她办完后事。
  房租还没到期,我在市内也无处可去,索性这段时间先住在母亲生前租的房子里。
  在确定这不是谋杀案件之后,这里就解封了,但邻里还是会讨论,三楼最里面那间屋子里,不久前死过一个女人。
  拿着行李箱抵达楼下的时候,我听见刺耳的救护车的警笛声。
  医务人员从我身后冲上楼,没过多久,便抬下去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我只来得及瞥一眼,担架上都是血,鲜红的颜色表明这些血是刚流出来的,就像是雪地上的落梅,而后这些梅花渐渐绽放,连成一片。
  紧跟着救护车上去的是女孩的母亲,一个短卷发的中年女人,看上去五十多岁。
  中年女人的表情惊慌,不停哀求旁边的医护人员,一定要救活她的女儿。
  楼下聚集了不少人议论着这家的事——
  女人叫做郑凤,在长棉街这栋楼里是个老住户,起码住了四五年了,她平时待人很热情,性格也很爽朗,但就是日子过的太苦了。
  她是单亲妈妈,为了赚钱养家,郑凤一个人做两份工作,白天在旁边的商场做清洁工,晚上看停车场,一熬就是半个晚上,每天睡眠时间很少,做的也是最脏最累的活儿。
  哪怕我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和当初的我们一样,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
  郑凤工作的商场距离这里有两公里,郑凤舍不得坐公交的钱,按理来说中午就没必要回家了,可她每天中午还是回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哪怕来回要走这么远的路,她也要回家。
  原因很简单,就是刚才救护车拉走的那个女孩。
  据说,郑凤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患上了抑郁症,读到初一就退学了,在家休学大概有三四年,这期间救护车来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女孩自残,回家的母亲发现情况不对,打了急救电话。
  郑凤是个热心肠,平时也喜欢和邻里聊天,再加上家里有这么一个情况特殊的孩子,所以这栋楼的住户,基本都知道她们家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
  等人散了,我搬着行李箱到了母亲家,用房东给的钥匙打开了门。
  一室一厅,很狭窄,屋子里没什么家具,外面是阴天,屋内也灰蒙蒙的,透着一股湿气。
  我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这个空荡的屋子。
  一瞬间,恍惚的我意识到一件事,从此以后,我在这个世界上便是孤单一人。
  母亲自己没什么钱,她也不爱花钱,桌上的水果已经不再新鲜,或许买的时候就买的是最便宜的,即将腐烂的。
  以前母亲就很节俭,我工作几年之后,虽然家里有钱了,可她还是不怎么花钱,东西都是我给她置办的。
  我开始收拾屋子里的遗物。
  在她衣柜里,我看见了那件挂起来的裙子,可是裙子却被划破了,价格越昂贵的东西,往往越不实用,随便碰到点刮蹭就可能破损,但母亲没有扔,只是放在衣柜深处。
  衣柜的盒子里放着一些存折,银行卡,身份证……
  还有我给她买的电子手表。
  手表的表盘破碎,同样也坏了。
  难怪她无法第一时间拨通我的电话,我早应该想到,可是工作的忙碌,让我在后来数年时间里,对她的关心减少了很多。
  遗物这两个字,光是想起来,就让人沉默。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她的遗物,每一个角落,都有母亲生活过的影子。
  她的手机密码还是和原来一样,母亲的记忆不好,所有电子设备的解锁密码,支付密码,都是同一个,是她的生日。
  手机里没几个联系人,短信里都是垃圾推销内容,最新的一条短信,是我发的。
  【妈,等我交接完手里这个项目,下个星期我就来见你。】
  看着短信的内容,我的眼泪无声地砸在手机屏幕上。
  如果我当时没有为了手里的项目耽误时间,而是提前来了,会不会就能救下母亲,会不会……悲剧就不会发生?
  在她没有回复我短信的时候,我就应当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
  等最终的调查结果也好,购置墓地也罢,都需要花时间。
  墓地很贵,而且我不想给妈妈一个随意挑选的坏房子。
  曾经钱是我们生活中最大的问题,如今钱却成了t最不是问题的问题。
  我向公司请了长假,说得等我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才能回去,公司也表示理解。
  三天后,隔壁有了响动,我从窗外看去,见是郑凤回来了,之前被救护车带走的女孩,坐在轮椅上,被她推到门口的走廊上晒太阳。
  我好奇多看了几眼。
  女孩看上去瘦弱至极,裸露在外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像是一个骨头架子,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双目无神地盯着走廊上放着的花朵盆栽,像是在发呆。
  因为建筑遮挡,只有走廊只有一半的空间能照见阳光,暖暖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给她尖锐的轮廓度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如果她是个健康的孩子,如今也应当和那绿叶中的花朵一样,美丽而充满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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