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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骨 第10节

  他敛眸看着茶杯里的漩儿悠悠地转,伸出手端起,轻啜了一口。
  柳安予言至于此,松开对小猫的禁锢,安慰似地继续顺着它的毛。
  两人闲坐着,一个人喝茶,一个人撸猫。
  没人再出声了。
  今年新茶香气浓,清爽适口,不一会儿便见了底,青荷俯身拎起茶壶,“奴婢再去泡一壶。”
  “不必了。”顾淮叫住她,眸子却看向柳安予,“我该回去了。”
  “嗯。”柳安予淡淡启口,“带一些走罢,放我这儿,我又喝不完。”
  青荷退出去拿。顾淮谢恩,拾好自己的东西,敛衽和柏青站在一处。
  小猫慵懒地伸个懒腰,爪子勾住了柳安予袍子上的金线,柳安予好脾气地没有恼,等它伸完懒腰捏了捏它的腮肉,不由得勾出一抹浅笑。
  顾淮看着,没忍住开口,“它叫什么名?还怪粘人的。”
  柳安予神色一顿,指尖轻轻拂过小猫的耳朵,“糖糕儿。”小猫没有动弹。
  “糖糕儿?”顾淮怔忪一瞬,没想到柳安予会起这么可爱的名字,不由得笑了笑,“倒挺贴切。”青荷正巧走进,将包好的茶叶递给柏青。
  顾淮拱手行礼,“微臣拜别郡主。”
  “去罢。”柳安予头也不抬。
  直等人走了,青荷拾掇完小案,轻声道:“郡主,我们也回罢。”
  柳安予将猫递给青荷,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猫毛。
  “走喽,玉玉——”青荷稀罕地点了点小猫湿润的鼻尖。
  喵~小猫叫了一声,乖巧地趴在青荷怀里。
  “回去了,青荷。”柳安予敛眸,先提着裙摆迈出去,没头没尾地留下一句,“七皇子最近盯得紧点,要出事了。”
  “是。”青荷一应。
  第11章 11 狸奴玉
  “我送你的狸奴,你可收到了?”一晨早,李璟便来知春亭叨扰,怀中捧着好几卷书,坐到她的对面。
  柳安予朋友不多,若说要算,只李璟尚算一个。这亭子少有人来,除了青荷每日亲自来侍弄侍弄花草,旁人是断不敢进来扰柳安予清净的。如此一算,便也只有李璟来得尚勤。
  李璟眸中带着希冀。
  近了瞧看,柳安予正读着一本《贞宁通史》,读到趣处,还会拿笔勾勾画画写一些蝇头小楷作注解,表情认真。
  李璟突然冒出来,吓了柳安予一跳,笔尖一错划了个长道子。
  抬头再一看他,便也目移心虚起来。
  柳安予无奈搁下笔,“明知故问。”她记好页数,将一片干叶夹在书中作签,“你送来时,不是对小侍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吗?非要见我亲自收了才罢休。青荷去接都不肯,去小室里唤了我出来,才肯给过狸奴。”
  “那小侍怎么这样!我也只是谨慎......”李璟脸上顿时火烧一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怕你,不喜欢。”
  柳安予又无奈摇摇头,伸手给李璟倒了杯茶。李璟受宠若惊地接过,两只手捧着杯壁,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他抬眸偷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又飞快低下头去轻啜。
  李璟小心翼翼的动作落在柳安予眼里,莫名戳中了她的笑点,偏过头去无声地笑了笑,肩膀耸动。
  记忆中,柳安予很少表情这么多。
  李璟偷偷看着柳安予的侧颜,她唇角漾着笑,平日如霜雪般矜贵不可接近的脸,像是抖落雪粒后清新脱俗的梅,令他心神荡漾。
  柳安予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看向低头轻啜的李璟,不由得生出些疑惑。
  “怎么总感觉,你怕我?”
  李璟不好意思说,紧紧捧着茶杯,手指扣在一起。
  他面对柳安予时,时常带着局促。
  或许柳安予都忘记了。
  永昌十二年,他手腕上那串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手串,在凌虚阁断过。
  当时的他因课业不精,逃学被抓,正跪在凌虚阁受罚。
  手串是他额娘的遗物。
  皇帝还是太子时,他额娘还是福晋,皇帝成了皇帝时,便有了李璟。
  璟字从玉,为华彩,取字时皇帝想用“承业”二字,额娘却觉得这二字太重,“璟”字耀眼夺目,便取了“修常”二字,想让他踏实一些。
  那时两人还很恩爱,皇帝依着额娘,便也由着给他取了这二字。
  直到他五岁,额娘死于难产,他的妹妹胎死腹中。
  一盆盆血水往外端,随着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哀嚎,他听见嬷嬷出来叫他。
  “大殿下,进来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罢。”
  周围人惶恐惊愕,齐刷刷跪了一地。
  李璟那时还不懂生死,他只是看见软榻上大片大片的腥红,惊慌失措洒出的水弄得地面滑滑的,李璟小心地走过去。
  “额娘。”他轻轻地叫。
  他的额娘轻柔地将他拉过来,已经累得大汗淋漓,说话气若游丝,一遍遍叫着修常。
  她将腕上的手串取下,颤颤巍巍地塞进李璟手中。
  握紧,只这一个动作有力。
  他听见额娘嘴里念着什么,便低头凑过去仔细地辨认,耳朵贴近,微弱的呼吸声洒在他的耳廓。
  他只听见两个字——
  恒郎。
  空气好似微微一滞,额娘的手无力垂下,再没了气息。
  可她的恒郎自始至终都没来看过她。
  再后来,他渐渐懂了生死,可他的父皇不再只是他的父皇,曾经的皇后,也不再是他的额娘。
  这黛瓦红墙之中,只有他,像无根的野草。
  他不受管教。
  皇帝可能自知愧对于他,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责罚。
  那一次,是真的将皇帝惹恼了。皇帝亲手夺了先生手中的戒鞭,指着他鼻子要抽他,他抬手下意识一挡,手串便断裂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一时间,两人都愣在原地。
  皇帝看清了手串的样子,忽然就顿了下来。
  无边的愤怒在怔愣之后突然从心底升腾,李璟发了疯似地骂,在场人无一不惶恐跪地,吓得身躯颤抖。
  李璟一边骂一边哭,泪水也似手串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迅速捡着地上的串珠,一个个拢在掌心。
  视线渐渐模糊不清,他将掉在身边的珠子都捡干净,放在手中仔细地查着数目,查了两遍,他心脏骤然一沉。
  少了一颗。
  一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砸在他的掌心,他再也忍不住似地嘶吼大叫,甚至动了上前跟皇帝拼命的念头,侍卫连忙将他死死按住。
  屈辱和愤恨在他脸上交织,他仇人一般毫不避讳地瞪着皇帝。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哎呦呦,这可真热闹。”长公主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打圆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璟顺着声音看过去。
  十一岁的柳安予,第一次进宫面圣,一身宫缎素雪绢裙乖巧地站在长公主身侧,粉雕玉琢。明明年岁也不大,却沉稳得很,上来先是冲皇帝和李璟行了礼,又说了些吉祥却不恭维的话,从小孩口中说出,倒显得真诚许多。
  皇帝的神色明显缓和的下来。
  李璟不服,他甚至将愤恨的眸子瞪向柳安予,觉得她年纪小小却这么虚伪。
  可转眸间,只见那清丽端庄的小人渐渐凑近,如夜莺一般婉转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她在问。
  “大殿下,你是在找串珠吗?”
  她的手递过来。
  皇帝给了个眼色,侍卫连忙放开李璟。
  李璟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连滚带爬凑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掌心。
  喜悦在一瞬间被冷水浇灭,这是他的串珠,却是已经碎成两半的款样。
  “对不起啊,大殿下。方才我瞧见了,却没来得及护住,它滚到门口正巧到我脚底,不小心被我踩坏了。”柳安予略带歉意地蹙眉抿唇,李璟却发现了她一瘸一拐的走姿,想来是误踩了珠子崴了脚。
  李璟不好再说些什么,愤恨的情绪像是一脚踢在了棉花上,气上不去,也消不掉,只得自己默默郁闷起来。
  他几乎又要哭了。
  这时,柳安予低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变戏法似地将一个东西放在李璟手中。
  一堆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的珠子中,一颗圆润的紫红色珠子摆在最中间,明艳艳的特别亮眼。
  “这是从长公主殿下送我的紫金砂带玉手串上摘下来的,这一颗,我最喜欢。”柳安予的声音轻轻柔柔,“我弄坏了你的珠子,赔你一颗好不好?”
  第12章 12 狸奴玉
  “连安乐妹妹都要哄着你。”皇帝不怒自威,指着他的鼻子,“你在皇子中最为年长,一串手串而已,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李璟听着这话,心脏堵着一般的难受,眼眶通红,“那是我额娘的遗物!”言语未尽,柳安予便拉住他的衣袖。
  “听说御花园的牡丹开了,陛下上次跟殿下说,要送安乐一朵。择日不如撞日,让璟哥哥陪安乐去选一朵好不好啊?”柳安予浅浅微笑站在李璟身前,言语间是孩童的天真。
  皇帝语气不禁也缓和下来,点头应允。
  柳安予行了礼告退,死死拉住李璟的衣袖,将人往外拽,“走啦,走啦璟哥哥。”李璟恨恨瞪了皇帝一眼,咬牙顺着柳安予走出去。
  婢女侍卫们远远跟着,生怕触了李璟霉头,偏柳安予乐此不疲地拉着李璟,走在牡丹花丛边,似在仔细挑选。
  “你不喜欢牡丹。”李璟语气笃定,幽怨地看着柳安予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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