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嬴政莫名有些心梗,问道:“你莫非,自尽而亡?”
  他连着问了几问,像是确实不知此事,扶苏更觉异样,却还是先点了头,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嬴政额角突突地跳,唇紧抿着,一口闷气憋在胸腔里,一时觉得自己都要呕出血来,末了,才吐出几个字来:“遗诏分明是让你回去继位。”
  扶苏面上全然透着不可置信,一双眼睛瞪大了,看着他,又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猛地低下头去。
  嬴政揉着额角:“你就未有丝毫怀疑?”
  “有,”扶苏低垂着头,声音都发着抖:“诏书还说,蒙将军为人臣不忠,亦赐死。臣以为,陛下不会赐死蒙将军。”
  嬴政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他不会赐死蒙恬,那么就会赐死他吗?
  扶苏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认为?难道自己对他不好吗?
  有关继承人选,他是怀疑过,踌躇过,但又何曾亏待过扶苏?
  从小为他安排最好的老师,按照继承人的规格培养,看着他长成翩翩君子,又让信任的朝臣亲近他,任由他亲民得民心,就算未确立太子,也让他有了一众支持者。
  他屡次当朝质疑他所决,嬴政从未给他重罚,在朝中势力交锋最是激烈时,嬴政让他去外监军,去的还是最信任的武将身边,这期间,也未禁止他参与朝政,他上的每一份书,嬴政都会看。
  日后扶苏监军归来,不仅有军功在身,亦有蒙家势力为他站台,加之他为扶苏安排好的朝臣,扶苏只要踏着他备好的路往前走就好。
  桩桩件件都是想扶苏的以后,他虽追求长生,但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有在给扶苏铺路。
  到头来,扶苏却没有一点作为继承人的自信,居然还觉得他会赐死他。
  究竟是差在哪一点。
  哪一点让扶苏不够确信他一定是继任者。
  扶苏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有人传假诏,就代表着嬴政身边有奸佞,这行人能假传诏书,日后就能把控国政。
  真正的遗诏是让他回去继位,真正的继位者一死,那边的秦帝国势必就会陷入混乱。
  拥立他的臣子不会臣服于登基都透露着异样的新君,这些陪同嬴政打下江山的忠臣很可能会被害。
  初始建立的秦帝国本就民心不稳,少了一个如嬴政那样能主宰一切的统领者,又逢奸臣当道,良臣被害,如此一来,国将不国。
  以新继任者的能力,又将撑过几年?
  他的自尽,等同于毁了秦国几代良君的基业。
  他本以为死亡是他的解脱,没想到他的死,是为自己本就无意义的人生添上了头等重罪。
  若是自己能多一份疑心就好了。
  不,扶苏苦笑一声。
  他从前根本不敢笃信自己会是继任者,在那种境况下,又何来的疑心。
  那时天下人都认为他会是太子,可嬴政却没有下令将他封做太子。
  后来便有了各种声音,暗地议论他是楚国贵族之女所生,如今民心不稳,尤其楚地抗秦之力一直不灭,日后掌权,万一联合外戚,将帝国大业交由楚人那该如何是好。
  他们都说,嬴政是顾虑这些,才迟迟不立他为太子。
  他肯定是不信的。
  秦国朝堂的楚系势力早被嬴政荡平,楚国都灭了,嬴政又怎么会担心那残余的势力。
  但他很想听一听嬴政到底如何想,他很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直到他被外派去监军,远离了<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这个答案都没有来。
  嬴政从来不与他说他的所思所想。
  从来不说。
  他就如同临空的日月,高悬九天,可望不可及。
  太阳终归灼热,终归刺目,纵有人逐日,却终归不得靠近,扶苏早就明白。
  可他又是温润的月光,少时嬴政牵他的手,那份温暖扶苏记了很久很久,后来无数次的对谈,无数次因长子身份而得来的特殊,扶苏对他的崇敬,以及对这份特殊的珍视都悄悄藏在心底。
  他自知永远追不上太阳,只想凭借着这点血缘,追着他洒下的光辉,企图与不那么耀眼的明月并肩。
  可嬴政的目光实在太过高远。
  他的各种决定,迟迟不定的太子身份,扶苏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从不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久而久之,他对自己没有了自信,各种风言不知何时入了心,成了经年不散的心结。
  收到诏书那日,扶苏像是得到了解脱。
  在信与疑之间,他选择了信。
  他以为嬴政终于找到了比他更好的继承者,于是可以安心不要他了。
  他在民间的声望太高,是时候杀了他为新选定的继承人铺路了。
  父要子死,君要臣死,他又有何异议可言。
  冰冷的兵刃贴去喉管的那一刻,他其实很想当面问嬴政,问他为什么。
  他从小拼命将一切做到最好,为了追上他的脚步而处处努力,在一众皇子中没有人能比过他,民间给予他最好的美称,朝臣给予他最好的赞誉,可这所有的所有,为什么换不来他一分一毫的垂目。
  这些疑问直到他死都未能问出口,到了此世,嬴政却说,遗诏是让他回去继位。
  原来嬴政早就承认,早就认可他了吗?
  可这个问题,也和先前种种那般,扶苏问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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