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来传信的侍从想上来扶他,秦政却抬手制止,撑在案上缓了一会,而后道:“走吧。”
  待去到那边,堂上一片沉寂。
  接连的天灾,民间人心惶惶,如今又有人不远千里赴咸阳来控诉当今相邦,此次朝会怕是得起风云。
  秦政的到来,是这场风云起的前兆。
  他在高位坐下,先未开口,而是就这样看着其下臣。
  他越是这样沉默,其下人就越是不安。
  此次被状诉的吕不韦感受到那似有若无的目光,都未敢抬头,他虽有应对之法,却也受不了秦政这攻心一般的沉默。
  秦政的性子,他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秦政不说话,在其后听政的华阳太后也不开口。
  她虽仍在听政,但随着秦政的长大,他身后又有秦宗室和一众老臣,赵姬退居雍城,虽没有明确表态,但秦政是她的亲生子,她手中握权,不表态亦不干涉朝政,也是变相站在秦政这边。
  秦政手中能动用的力量,和他早早表现出的为政能力,早就不是她能随意操纵,为避他锋芒,近来她都是坐山观虎,眼见秦政和吕不韦斗得越来越狠,她退居一旁,想借此先保全自己的势力。
  但也不能让吕不韦全然退出朝堂,少了他这个挡箭牌,秦政下一步怕是肃清她的一众楚系势力。
  且看秦政此次要如何处置吕不韦。
  就在此时,秦政终于开口,道:“寡人听闻,城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堂上没有人回话,等着他继续。
  “擅闯咸阳,越级上报者,虽鲜有,却不是未有,寡人向来不甚在意,”秦政一字一句,全是说给吕不韦听:“只是这一次,他状举的是寡人的仲父啊。”
  他说着,语气不沉,看人的那双眼也不藏锋,看似是在心平气和地与人陈述一件事。
  可在吕不韦听来,就是一把刀悬在他脖子上。
  秦政每次这样说话,都是随时翻脸的预兆,说得高兴了,其下人尽数坦白,还能少些罪名,不高兴了,当场便能发难。
  吕不韦没什么可坦白,属地有瘟疫的消息,下属报上来时,他就在犹豫到底上不上报。
  秦政想将他手中权势尽数夺走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他若是上报,蝗灾和瘟疫都在他的属地爆发,若是他管制不当,秦政定会借着此事来问他罪。
  于是凭着些侥幸心理,他先将消息瞒了下来,暂且看局势能不能控制。
  不曾想这并不是他能控制得下的,疫病扩散,他自知消息不能再瞒,这样下去恐出变故,可就在上报前夕,忽然就冒出来一人奔赴咸阳状告他。
  瘟疫事发突然,他得到消息后立即就下令封锁,那一带是他的属地,按理说,这来状举他的人是出不来的。
  此后的消息,他也都是时刻关注,在得知形势不可控之际,就想到了上报。
  可就算是这样谨慎,还是有人抢在了他前面。
  要做到这一切,背后的人定是早就准备好了能避开他耳目的路线,为来状告的百姓铺好了路,让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咸阳。
  这严丝合缝的计划,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可这会是谁人?
  若要做到这一切,定是要提前就做准备的,但不论是蝗灾还是疫病,都是突发之事,那人为什么能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吕不韦想不到是谁,却还是选择把祸水往他人身上引,道:“大王明察,此事臣绝无欺瞒之意。疫病起地是为臣之属地,但臣从未收到过消息,定是臣之下属有所欺瞒。”
  当然,此事重大,他也不能完全将自己摘出来,添道:“臣督察不力,罪不可免,但其中实情,还有待查验,恳请大王,切莫轻信一人之言。”
  “仲父所说有理,”秦政道:“只是如若有他人瞒报,那人又为何远至咸阳,又直指仲父?”
  “许是因为是臣之属地,”吕不韦赶忙解释:“又或许,是此人陷害臣。”
  “陷害?”秦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道:“平头百姓陷害一国之相,那仲父说,这背后定是有人所指吧?”
  吕不韦当下心惊,方才他话说得不对,简直是绕进了死胡同,秦政这话问出,答不是显得不合理,如若答是,秦政定是要借题发挥。
  他暂且默然,可就算他不答,秦政却也不放过,继续问:“仲父怀疑谁?”
  此事大概率是秦政设的局,虽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但吕不韦总不能说怀疑他,思考间,秦政又问:“说出来,寡人替仲父将那人治罪。”
  他越逼越紧,吕不韦只好避其锋芒,道:“臣不知。只是不论是谁陷害,此事都不是臣之过错。”
  秦政没再揪着这一个问题,转而道:“仲父保证,绝无欺瞒之意?”
  吕不韦赶紧道:“臣绝无欺瞒之意。”
  只要秦政没有证据,就不能将他定罪。
  他不论是下令,还是令人去执行,都是身边亲信,就算是属地的人,也只是下属,只要一口咬定与他们并未有私联,秦政就拿他没有办法。
  “当真?”秦政问。
  吕不韦道:“当真。”
  秦政没有再问。
  一番问话下来,总算是没有什么大的纰漏,吕不韦却不为自己松口气,只要还在这个堂上,就要继续提防秦政。
  果然,片刻后,秦政沉了声,道:“仲父可知,欺瞒寡人会是怎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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