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就着闪电的光亮,她才看到殿内一隅有一扇窗户大敞开着,不知是被风吹开了还是粗心的内侍没有关好。
  冷风在那个窗口呼呼作响,鬼哭狼嚎一般,听着有些吓人。
  这样要是开一晚上,又是秋日,寒气只怕要把人给冻死。
  跟在她身旁的素筠赶紧借着闪电的光,赶紧大步走过去关上了窗门。
  又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天空,段曦宁掀开床帐,便看清里面的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漏出来,仔细一看竟在发抖。
  担心他被闷到,她在榻边坐下,轻轻拍了拍被子,里面的人抖得愈发厉害,深深的恐惧她隔着被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她冷硬道:“沈渊,是朕。”
  被子里面的人受惊一般冲出来,钻进了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嗓音抖得厉害着道:“兄长,救我!”
  段曦宁猛地扑进她怀里的人惊得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吓成这样,回过神来便轻轻拥住他,极力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背,有些生硬地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
  她能感受得到他瘦削的身子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可她从来没哄过人,这会儿安抚得极其笨拙生涩,只一遍遍地轻声道:“别怕,朕在这儿……”
  怀中人似乎神智也不清醒,浑身战栗着胡言乱语:“阿娘,我怕。”
  老娘可没你这么大儿子!
  她虽腹诽一句,却也极尽所能地硬挤出一点点温柔来安慰他:“别怕,没事的,别怕……”
  大约是这生硬的安慰起到了效果,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渐趋平静下来,不再瑟瑟发抖。
  她这才松了口气,还从未见有人能吓成这样,真怕他吓出个好歹来,即便感受到怀中的人平静下来她也不敢松懈,仍旧轻拍着他的背。
  惊雷响起时,沈渊被吓醒,满眼黑漆漆的吓得他钻进了被子里,耳边响起的扑簌簌的风声,仿佛又将他带回了小时候被关进的那间据说有冤魂索命的小黑屋子。
  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吞没,侵蚀了他的理智。
  那年他还小,刚刚丧母,根本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在母后的丧礼后还哭着想找母后。
  沈濯骗他说要带他去找,却将他拐到了冷宫一处偏僻的阁楼上,关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
  门外,沈濯笑得猖狂又得意:“小杂种,听说这阁楼里吊死过不少妃子,厉鬼多得是,说不定你那死鬼娘就在里面,你好好找找吧!”
  他在里面吓得拼命呼救,可是没人听见他的哭喊。
  他被关了三天两夜,奄奄一息之时,才终于等到兄长来救他。
  于是,他只听到似乎是“兄长”在安慰他“别怕”,他便顾不得许多一头钻进了“兄长”的怀里,似乎这样就能避开所有的恐惧。
  恍惚间,他又好像看到了离世多年的母后,终于如他所愿那般温柔地抱着他,轻声细语地告诉他别怕。
  终于稍稍冷静下来时,沈渊理智渐渐回笼,这个时候他的兄长怎么会在这里?母后更是他的臆想。
  他抱着的人腰身纤纤,似乎是名女子,意识到这一点,他赶紧松开了手,从她怀中退了出来。
  那人带着笑意问:“不害怕了?”
  沈渊立刻认出了她的声音:“陛下?”
  段曦宁命跟来的素筠重新掌灯,就看到他的耳朵从耳根红到了耳尖,脸颊仿佛熟透的苹果。
  他歉意地赶紧起身要行礼:“是我失礼,还望陛下恕罪。”
  段曦宁按住了他的肩膀,问:“你怕打雷?”
  又一声惊雷炸响,他面色愈加惨白,顾忌她在此,不敢失态,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今天这雷确实骇人,但若只是打雷,他也不至于如此害怕。
  可是窗莫名被吹开,还有一阵风吹灭了殿里留的灯。
  她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正要问,就听他赧然中带着些心有余悸道:“太黑了,阴森可怖。”
  他那次在小黑屋子里面被关了三天两夜,差点儿丢了小命,出来以后被吓得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神志不清,之后便异常怕黑怕鬼,夜里必须点着灯才能入睡。
  段曦宁听他的话也明白了,他不仅是怕黑怕打雷,同时畏惧那些怪力乱神之说。
  这要放在平时,她指定毫不留情地笑话他,怎么会有人怕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可是看他脸色被吓得仍旧惨白实在是可怜,她难得心软,也没了打趣的心思,命素筠去把她收在承明殿偏殿的一颗明月珠找来。
  见他似乎仍有些余悸未消,怕是吓得不轻,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温和地安抚着他:“没事的,只要问心无愧,怕那些做什么。纵使世上真有厉鬼,也该讲讲道理。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他们便去找谁,你没害它们,它们怎么能来伤你?”
  沈渊自认问心无愧,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害过任何人,沈濯为何要那样害他?那些人为何要欺凌他?
  他想不通,只能归咎于虚无缥缈的东西,归咎于自己命不好。
  段曦宁其实并不能理解他这种害怕。
  她从小几乎天不怕地不怕,后来在军中历练过后更是无所畏惧,才不信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在她看来,与其怕那些虚妄的魑魅魍魉,倒不如怕世上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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