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沈渊朝她行了礼,便听她问:“又从太傅府上回来的?”
  “是。”沈渊说着,便将几张营造图式呈上,“不知陛下可是要这营造图式?我近日已画好,还请陛下过目。”
  段曦宁诧异,让素筠拿来扫了一眼。
  制图之事,她略懂皮毛,只约莫记得似乎与工部归档的营造图式相去不远
  放下手中的图,她叫人给他看座,起身坐在了他对面,问:“去找老……去找太傅都谈了些什么?”
  沈渊如实回道:“多是治学一途,先生学富五车,与之相谈,受益良多。”
  “那是,太傅当年可是享誉天下的才子。”段曦宁抿了口茶,不吝称赞,“朕看他倒是对你满意得很,没事便多去太傅府上坐坐。”
  “荣幸之至。”沈渊点了点头,看段曦宁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想起那个雷雨夜的事,温声道谢,“那日,多谢陛下好意,臣不胜感激。”
  段曦宁并未放在心上,只随口道:“小事而已。”
  她将饮尽的茶杯放下,目光紧锁着他,手指无意敲击着茶桌,带着几分审视,令他更为疑惑,隐隐觉着她似乎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沈渊。”段曦宁问,“你们梁国的士族,是怎样的?”
  本以为沈渊自己便是士族大家出身,多少会有溢美之词,却没想到他脸色一变,出言丝毫不留情面,堪称尖刻:“树大根深,行事专横,道貌岸然,皆非善类,乃国之巨蠹,害民之贼。”
  他从小便听过无数赞扬士族的溢美之词,什么才华横溢、风流倜傥、芝兰玉树,几乎将他们描述得个个如谪仙降世。
  身在其中,才知其真貌。
  他亲眼所见,却与那些夸赞之语截然相反。
  士族之人对他无礼者不胜枚举,心存良善者亦是少数。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对仆从随意折辱杀戮,还会以此为乐,过后还要用些华丽辞藻粉饰暴行,实在虚伪至极。
  他曾见过,沈濯将一个本来要欢欢喜喜嫁人的宫女强行占为己有,欺辱几日之后毫不怜惜,将此女与她要嫁之人一起虐杀,美其名曰成全苦命鸳鸯。
  他还见过宫中一位只有十岁的公主,将比她还小的小宫女活生生地埋进花田,高兴地说会长出许多一样的宫女。长辈非但不劝阻,反而大笑着赞其天真可爱。
  甚至他那一向以仁善著称的兄长,都曾被他撞见过杖毙仆从。
  他只记得那仆从被打得几乎看不出人形,像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人随意地丢了出去。兄长却对此云淡风轻,让他莫脏了眼睛,依旧与他谈笑风生,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似乎在他们眼里,这些“下贱的东西”的命都不是命,都可以随意拿来把玩取乐。
  明明他们也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却没有一点书中所讲的仁善之心。
  未能想到他如此不加掩饰,用词称得上尖刻,段曦宁难得一愣,旋即调侃:“看来,沈公子在梁国受了不少委屈。”
  第26章 有钱多了
  闻听此言, 深觉被她误会,沈渊连忙解释:“臣此言,非是出于一己之私怨, 而是多年所见所闻有感而发。”
  这么多年,他没有养成怨愤之心,亦不愿像他们那样视人命如草芥, 非是多么菩萨心肠, 而是看惯了那些仆从的苦难之后, 觉着自己起码想活还能活着, 较之那些人已算活得舒心。
  毕竟, 无论如何,没人会拿他的命随意去玩, 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幸运。
  段曦宁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问:“既如此,梁国士族又如何与皇族共天下?”
  “这……”沈渊迟疑,思量片刻才缓缓道, “我并不懂朝政, 见识浅陋,只知士族大多把握用人选官之途。寻常人若想读书、入仕, 皆须投身士族,若有忤逆, 便有欲加之罪, 万劫不复。梁国选士皆看出身门第,庶族寒门是难有出头之日的。”
  段曦宁疑惑:“凭他们那些人,当真能把握得如此牢固, 让人再无出头之路?”
  沈渊解释道:“士族经营上百年甚至上千年,如根系稳固的大树, 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见她听得认真,沈渊难得话多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讲述梁国的士族如何经营,如何兴盛,如何蔑视皇权不可一世。
  这些话虽因困于深宫有些见识有失偏颇,却条分缕析,令人听完心中明朗。
  段曦宁叫他来之前原本还想过如何套话,这下看他自己一股脑儿地往外倒,干脆老神在在地坐着,像是在酒楼听书一般,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说,中途怕他口渴还大方地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他终于滔滔不绝地讲完了,她也喝饱了,这才问:“你觉得大桓的士族与梁国的士族,有何分别?”
  沈渊闻言不由地一愣,有些茫然不解:“大桓也有士族吗?”
  以这位陛下的作风,他觉得,若是有士族敢做与她“天下与共,御床同登”的美梦,她定会让对方悔生为人。
  看他这发懵的模样,段曦宁忍俊不禁,往前微微倾身,手肘撑在茶桌上,盯着他问:“沈公子可是忘了,大江南北都属前朝,同根同源,南边儿有的毛病,北边儿如何会没有?”
  沈渊被她这笑容晃了神,寻常所见她的笑容大多夹杂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很少如这般是真的发自内心,像是晨曦初现,令人见之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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