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姓苏的御史,莫不是那!”苏达故意大着嗓音,生怕外面干活的忧郁少年听不见,便又重复一遍,“莫不是那喜欢簪花的苏秦山苏御史?”
砰,隔扇门被从外猛地推开,拍在另两张隔扇上,震得从门窗到房梁都窣窣颤动,一记陈年旧灰从饭桌的正上方如天女散花般飘洒,苏达饭还没吃上一口,先被灌了满嘴的尘土。
苏父本就鼻腔敏感,一时间咳嗽喷嚏齐上阵,他转身弓腰垂首,一气呵成。
好在牛婶穿了一身淡紫色绣浅翠花鸟儒衫,虽是窄袖却也刚好能掩住口鼻。她秀眉竖立,瞪眼看那闯进来的混小子。
混小子一看他娘的脸色,还悬在半空的脚马上后撤,扭身就要往门外跑。他其实是进来认错的,可阿娘现下表情像要吃人般,太过可怖。趋利避害是他这个食物链底层的本能。
“牛晴朗,你站住!”
牛晴朗苦着脸,仿佛便秘一般,却不敢再动,心里将那死去的阿耶求了百遍。
但不外乎就那几句,因你走早,独留我们娘两受了太多委屈,可得保佑我不被阿娘打。母子间哪来的隔夜仇。
他缓缓转过身,强迫自己将笑容咧到最大,讨好道,“阿娘,我错了。”
这变脸和认错的速度简直和苏达一模一样。
牛婶可不吃他这套,打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崽子,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她还能不清楚吗?
偏过头对着苏达父女温言软语道,“这饭都被这混小子毁了,赶明儿去我那吃,我给你们好吃的。今日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好,啊~切!好,”涕泪橫流的苏父手拿绢布擦拭。
苏父这人吧,不仅有收集印章这中富贵爱好,身上还带着不少的富贵病。就比如现在,喷嚏不断,鼻子仿佛被水泥糊住,说话声音都闷闷的。他特地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是鼻鼽。因为大量灰尘导致。
是以每次清扫的活都落不到他身上。
“牛婶明日见!”苏达乖巧懂事。
牛婶不急不缓地往外走,路过牛晴朗,见他跟苏达父女挤眉弄眼,温声细语瞬间狠厉,“还不快跟上!”
见牛晴朗求爷爷告奶奶太过可怜,苏父于心不忍地冲着牛婶背影喊道,“不要为难牛牛,他也是误会了。”
苏达闻言立即倾身添油加火,声嘶力竭,“牛牛就是欠教训!牛婶可别惯着他。”
然后结结实实地挨了苏父的一记冷眼。
如今人都走了,苏达望着被铺满一层土色的还未动几口的美味菜肴,尤其是落灰最严重的那盘广寒糕和姜豉猪蹄冻,心仿佛凌迟般被割了千万刀,痛道无法呼吸。
可仔细一看,身子不自觉的越靠越近,灰黄沙土中几株黄色干草混入其中,她招呼苏父来看,“阿耶,你看这东西,是不是你前几年补房顶用的麦秆啊?”
苏父眼中血丝爬满,眼尾还泛着红,盯着瞧上一会儿,眼睛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发酸。一边说着是一边用绢布擦拭眼角滑落的晶莹。
苏达听着那声是,又抬头想屋顶望去。只觉头顶一阵白光闪过,仿佛要把她劈成两半,身旁又一个喷嚏响起,她眼前一黑。
真是祸不单行!没钱就算了,怎么连屋顶还漏了?!
她本还想着揶揄阿耶,居然真有人给他和牛婶说媒。随口乱诌的苏秦山御史不过是来骗牛晴朗那傻小子的。若两人真的有意,她倒是举双手赞成。不过现下,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苏父便被外头接二连三得叫门声吵得一坐而起,起身去揉着肿成鱼泡的眼睛去开门,揉两下后,发现眼睛仍旧只能睁开一条小缝,这才暗道不好,今日是要面圣的。
苏达两耳带塞在床上睡得沉稳,丝毫不受影响,许是梦到了好吃的,空嚼两下,咂摸着嘴。
木门被从里拉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苏父那狭窄的视线中。晨起的脑子还在半梦半醒中,他思忖许久才将人对上号。
这人是昨日医馆的小女娘。
“郎君,我们昨日说好的,这人不论如何都得给您送过来。您且让让,我让人抬进去。”
也不等苏父回答,指挥着几位身穿短打的役夫就要往里搬,前脚抬春凳人刚过门,就出了大问题。
苏府的宅子是苏夫刚做官那年买的旧宅,据说一进的小宅子少说得有40年了,比苏父年龄还要再大上几岁。那时候盖房子都是小门小户,门不过3尺。
可眼下这春凳就不止3尺了,这让几人犯了难。
其中一位役夫试着换个法子,“要不,把人背进来?”
却被医女一口否决,“不行,现在人还有口气,一会儿再把这口气给颠没了。”
那该怎么办呢?
苏父思忖不过片刻,便当机立断,给出决策。
“拆门。这门砸了,再将两侧围墙凿去一二,准能进去。”
此话一出眼都不带眨一下,仿佛拆得不是自己门板围墙。
说干就干,请来抬人的役夫本就个个身材魁梧,体型健硕。拆门凿墙这种力气活根本不在话下,四人拎起榔头,一阵叮叮当当。
苏达就是此时醒的。
半梦半醒中,还想着家里的屋顶要修葺一番,听这动静,难不成是阿耶请人在补屋顶?可转念一想,她阿耶哪里来得钱请人,难不成自己老胳膊老腿亲自上阵?思及至此,倏然清醒,阿耶虽然学问不错,官当得也不错,可这做工这样手艺活是真的不太行。万一从房顶上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