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烬觉得他团成一团,显得更瘦小了,他不知从哪寻了套衣衫,扔到椸架上。
  转身出屋时,听虞幼文声若蚊吟地说:
  “听说鸩酒很苦。”
  这不是句问话,就算是,谁又能知道答案呢。
  林烬心中艰涩,胸口仿佛压着巨石,他觉得必须说些什么,这感觉实在莫名。
  踌躇了片刻,他说:“也很快。”
  虞幼文抬头,忍不住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他半晌,他拧干帕子,擦拭脸上水渍。
  “当年皇祖母断绝后路,才换来父亲于南宫幽禁,陛下却食言而肥,执意赶尽杀绝。”
  “你做他手中刀,跟我背道而驰。”
  林烬面对着门,听到身后有衣衫摩擦的索索声,他轻声说:“幼幼,世上不只有前仇旧恨。”
  “你心里装着这些,难免忽视其他,漠北打了十余年,真是因为鞑靼强悍吗。”
  “若不是地方官员牵制,內宫宦官专权,边关何至于死伤无数,百姓又何至于流离失所。”
  “这是皇上造成的!”虞幼文将帕子扔在铜盆中,水花溅了一地,
  “当年父亲协政,朝中官清吏廉,国力强盛,是他与世家沆瀣一气,自断臂膀。”
  虞幼文冷哼一声:“如今养虎成患,想靠武力收拢皇权,简直可笑。”
  林烬转身,双眸中锋芒灼灼:“不靠武力靠什么,四王在浙江圈地占为己有,七王联合內宦把持朝政。”
  “这一团乱麻总要有人解决,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总要有人去管。”
  “太子在天有灵,他看到如今乱世,当是何等痛心,你不想继承他的遗志,恢复他在世时的朗朗乾坤吗?”
  虞幼文仿佛被说动,沾了水珠的长睫翩跹颤动,像是风一吹便会跌碎在尘埃里。
  见他如此,林烬心就软的受不了,将人拥入怀里:
  “幼幼,你想做的,我都能帮你,朝中这些人不足为虑。”
  他靠近,像是说悄悄话一般耳语:
  “陛下手中刀,我不屑去做,”
  “等肃清朝中贪官蠹役,我们拥八王爷上位,到时昭雪东宫冤案轻而易举。”
  虞幼文额头抵在他肩窝里,低低嗤笑:
  “将军好谋划。”他缓缓侧首,秋眸冷冽如霜,哪还有方才的脆弱模样。
  “小皇叔受教于东宫,若是靠你手中兵权上位,就是坐实了父亲的谋逆之罪。”
  “他手上无兵无人,你扯他的大旗端掉老四老七,不过就是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贼!”
  第12章 这是他的夫人
  二人维持着拥抱姿势,剑拔弩张的对视,谁也没再开口。
  谋逆之事,在二人的言谈间,沦为酒淡茶浓似的一句闲谈。
  林烬垂眸看他,忽然想到翘头书案上,那一笔极尽风流的字。
  都说字如其人,写字那样漂亮,又怎会是一般的闺阁姑娘。
  他嗅着虞幼文身上的阵阵幽香,纤薄的嘴唇抿紧了,冷肃的面容上,透出些无奈:
  “若能让手底下将士吃饱穿暖,还富于民,我不介意后世如何看我。”
  这是承认不臣之心吗。
  不知该说他坦荡,还是天真。
  虞幼文不再做声。
  这时林烬伸手过来,略带薄茧的指腹,托住虞幼文下颌,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他声音很温柔地说:“去年四王负责统筹军粮,七王为打击四王一党,致使军粮于苍河沉没。”
  “他们只顾明争暗斗,毫不在意边境战士死活,是你暗地相助,才保下无数将士性命。”
  “你也有济世为民的心,不是吗?”
  虞幼文觉得他是在哄他,像是大人糊弄小孩那样,他被盯得不自在,别开脸没说话。
  济世为民,或许吧。
  他愣愣的,想起看过的那些策论,林烬在他耳边说:“我以军功求陛下赐婚,已是触犯他的逆鳞。”
  “若是再奉皇后懿旨进宫,陛下定会生出猜忌之心,你不用担心柳冬,等我再折些两府党羽,定能接他出来。”
  虞幼文从他怀里退开,戴好面纱,往门外走:“此事不用麻烦将军。”
  回程时一路沉默,虞幼文执意走偏门进府,不肯再叫他接近。
  林烬性子直,从来藏不住话。
  进小院时,他攥住虞幼文的手腕:“你可是嫌弃我的出身,当年入馆没多久,我便逃了出来,没让人碰……”
  “将军多虑了,”虞幼文无意揭人伤疤,出声打断他的话,
  “崔文鸢的身份你查清了,我惯来流连花丛,这不是假话,高攀不起的是我,与将军无关。”
  话落,他毫不留恋地离去。
  林烬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神情明显是不信,纵使装男人装得再像,还能凭空变出东西来不成。
  再说青楼楚馆里全是各府眼线,若要隐瞒身份,又怎会与小倌牵扯不清。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得虞幼文开始反思自己说错了话。
  屋内没点灯,外头亮,他就着拂晓微晞的天光看着林烬。
  那人站在门廊边,廊檐投下的阴影拢住他的面容,若隐若现。
  微带倦态的脸,掩不住那份沙场征伐磨砺出的英气。
  那是他没有的男子气,他从记事起就开始喝药,林烬喜欢闻的体香,是一碗碗苦涩的汤药浸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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