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对她好些,莫要辜负了人家,”虞幼文踱步到茶案边,“若不喜欢了跟我说一声,总不缺她一口饭吃。”
  虞景纯抱着一摞文书,咚一声放桌案上,“这么些年,养出感情了,我才舍不得给你。”
  茶案边烧着小炭炉,炉上银壶发出咕咕嘟嘟的声响,虞幼文坐在软垫上,拎着小吊子煮茶。
  他暖着杯盏,侧首瞄了眼文书:“这是京营指挥使调任的文书,拿这些做什么?”
  “先帮我看看这个,”虞景纯捏着竹夹,摆正杯盏,“各卫指挥使都是林烬亲信,父皇却毫不介意,我有些纳闷。”
  虞幼文没看这些,而是问他:“讨伐虞景渊,十二卫会不会倾巢而出?”
  虞景纯说:“当然不会。”
  虞幼文挑出内阁呈报翻看,“那留在京中的这些将领算什么?”
  “哦,”虞景纯应了一声。
  他看了虞幼文片刻:“可留守将领也有兵,各指挥使旗下都有六千多人,”
  “锦衣卫和东厂加起来才不到一万,林烬若有异动,他们岂不是可以里应外合。”
  虞幼文说:“五千六百人。”
  “啊?”虞景纯微愣。
  虞幼文翻着文书,轻声说:“本朝祖制,各卫所人数都有定额,如意欲改变祖制的臣子,全家将受凌迟之刑。”
  “他身上麻烦够多了,我又与他一体,你说话严谨些。”
  虞景纯听了一体之论,莫名有些烦躁,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虞幼文。
  虞幼文仍旧埋首在文书里,片刻后才觉察到他的目光。
  他垂下手,将文书放在膝上,回想了方才的谈话:
  “各指挥使父母妻儿都在京中,连旗下千户身边也派了內宦监察,层层牵制,”
  “他不会动,也不敢动。”
  虞幼文神色动容,接着说:“皇叔,你不知道,他身上全是经年旧伤,刀疤遍布,”
  “他为了百姓豁出命去拼,我们可以忌惮,可以防备,但不能疑他……”
  “我就好奇,随口问一句罢了。”虞景纯打断他的话。
  他身子颤抖,像是被虞幼文的言辞镇住了,可心里想的却是:
  林烬身上的疤,你怎么知道。
  他默了片刻,又说:“有你看着他,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虞幼文微微垂眸,执杯抿了口茶:“我想进宫去看看姑母,皇叔帮帮我。”
  虞景纯问:“怎么突然想进宫?”
  虞幼文翻开膝上文书,指着几个人名说:“弹劾林烬的人,有经我手新调入京的。”
  桃花纸洁白细腻,抚在纸上的手,仿佛与它融为一体。虞景纯垂眸看着,脑子里全是他与林烬皮肉相贴的场景。
  虞幼文见他盯着文书沉默,怕他误会,解释说:“应该是皇祖母授意。”
  虞景纯讷声说:“你不疑我么?”
  虞幼文没好气的睨他一眼:“皇叔又在说玩笑话。”
  屋子里静下来,虞景纯从纤细无瑕的手指上挪开目光,恋恋不舍地,他不敢再看。
  “宁愿怀疑母后,也不疑我?”
  “说这做甚么,”虞幼文揉了揉眉心,“皇祖母这么做,应是有她的道理,我去问问是何缘故罢了。”
  虞景纯怔了片刻,忽然笑起来,面容轻松之极。
  不是最信任便好。
  “父皇寿诞那日带你去,”他望了眼时辰钟,“子时都过了,要不就在这歇下,免得明儿来回跑。”
  虞幼文犹豫了片刻,轻声应了。
  虞景纯唤人收拾客房,炭火茶水,守夜小厮无不细心嘱咐。
  他们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外头的人隔门禀报:“殿下,客房布置妥了。”
  虞幼文闻言,起身告退。
  虞景纯和他一同走到屋外,见他吩咐长随说:“去告诉冬叔,歇在外边,勿要担心。”
  他撇了撇嘴,哪有做主子的夜不归宿,还得跟个太监报告,他将柳冬在虞幼文心中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
  虞幼文在西走廊下走,虞景纯倚着廊柱看。
  那人半边身子融入灯笼昏光中,醺醺然地,如梦似幻,像是遥不可及的白月亮。
  直到人影转过屋角,都看不到了,他还搁廊柱边站着,夜风将身子吹得凉透,连神智也被冻僵了。
  他狠狠拍了一把额头,气呼呼地回了书房,朝中事务繁多。
  一会辽东饥荒,一会浙江海溢,春季江北开垦,到处都是事儿。
  他虽不亲政,却要抓紧时间学,虞幼文比夫子还严厉,他不想让人失望。
  直到红烛将尽,屋角侍从上前伺候,虞景纯才看完半人高的内阁文书。
  他端着茶盏,迟疑好一会才问:“去看看崔公子歇下了么?”
  侍从领命而去,虞景纯抿了口茶,目光瞥向桌角那张雪白的桃花纸。
  一动不动的,直到侍从来回:“还未歇下,在看书”。
  虞景纯倏然松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他薄弱的意志开始动摇,招来心腹近卫贴耳吩咐了几句。
  那近卫点头应是,躬身离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近卫回转,低声禀道:“回殿下,办妥了。”
  虞景纯眸色微闪,心里忽然一阵兵荒马乱,害怕、担忧、忐忑一股脑涌上心头:
  “他可曾察觉?”
  近卫单膝及地:“殿下放心,屋中本就燃了安神香,迷药混于其中,必定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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