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林烬轻声说:“不是你撮合的?”
  一瞬间,虞景纯的神情难以形容,像懊恼悔恨,又像怨愤不甘。
  他没说什么,只用浸淫朝堂中养出的气势,死死将人盯住,仿佛要将他当场看杀了去。
  林烬姿势不变,淡淡回视他,他似乎没发现这杀人的目光,兀自等着一个回答。
  任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虞景纯的心思,谁会将叔侄往那方面想呢。
  他对虞景纯没有恶意,对他的施压也不放在心上。
  那双见惯生死的眼,映透千万点血,是沉甸甸的黑,挟着凛凛寒意,轻飘飘地踩在虞景纯脸上。
  虞景纯额角有汗流下来,他不想认输,倔强着不肯先挪开视线。
  书架边“哗啦”的纸张翻动声,打破了这场对峙。
  虞幼文拿着一张薄薄宣纸,走回桌案边:“年前朝中令济宁仓运粮进京,这事我记得才办不久。”
  他把舆地全图铺在桌案上,长手指顺着济宁仓往南滑动:“此处水路畅通,供应南京官吏月俸的粮也是从此出。”
  “现成的运输通道,若是从中抽调此次军粮,岂不正好省了着人运输的麻烦。”
  虞景纯还没从方才的对峙中回过神,歪着头看图,像在思索。
  林烬抬头,用一种倾慕的眼神看虞幼文,视线一接触,就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
  虞幼文的端庄严谨,被他看碎了。
  他在桌案边坐下,偏过头不看他,露在袖口的手指尖微微蜷着,有害羞的意思。
  虞景纯笑着说:“这办法好,还是你脑袋聪明。”
  两全其美的事,他挑不出错漏。
  起身掸了掸衣袖,他郑重道:“文鸢不用担心,明日我会跟父皇说。”
  虞幼文执笔蘸墨,他对面坐着袁柏,几次抬头看,袁柏都不出声。
  手上正忙,旁边有这么个人盯着,实在心烦。
  虞幼文看了眼窥视的同僚,搁下笔,起身出公房,右走上了廊桥。
  没多会,袁柏也跟过来,抿着嘴,仍是那副倔得不行的表情:“太子殿下派人给了赏赐,是你使的劲罢?”
  虞幼文知道他心思重,又容易多想,有意调侃他:“怎么,袁大人想报答。”
  袁柏没好气地说:“殿下给的赏赐,名正言顺,我报答你做甚么。”
  “那你还问,坐那半天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找我,”虞幼文说着就要走,“还有事,下官告退。”
  “你这么着急作甚?”
  袁柏捞他胳膊,手到一半,想起这人和虞景纯的关系,生生拐了弯,捏住了他袖子。
  虞幼文拽了拽,还扯不出,无奈转过身来,袁柏走近两步:“晚上我请你喝酒,这事就算揭过了。”
  虞幼文无言以对,哑然半晌,才说:“磨磨蹭蹭这么久,就是要说请喝酒……”
  “嘘,你小点声!”袁柏四下看了眼,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像是商量什么机密要事。
  虞幼文微微眯了眼,戏谑道:“受赏可是大事,就请我一个?”
  袁柏有些不好意思,皱着浓眉:“勤俭持家懂不懂,要是照他们那样来一遭,我还得倒贴银子。”
  下衙后,虞幼文没坐轿,与袁柏一道步行。
  地方是虞幼文选的,就上次在街角和虞景纯喝的那个羊肉汤。
  靠墙用木杆撑着一块薄板,用来挡寒风,此刻酉时刚过,天色灰蒙蒙的,照得桌椅愈发脏乱。
  袁柏看得直咂舌,正欲说什么,摆摊的老大爷过来了,手上拎着一个粗陶罐子。
  他重重点了点醋罐子,抬手比划着:没换,还是庆元家的醋,你再尝尝。
  虞幼文抱着嗅了嗅:“就是换了!”
  老头儿又在比划:狗鼻子失了灵。
  虞幼文瞪过去:“你才是狗鼻子。”
  老头儿看了看袁柏,是官,不熟,很礼貌地笑着点头,再回头,才发现虞幼文也穿着官服。
  他瞪大了浑浊的一双眼,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又指着虞幼文胸前的鹭鸶补子,朝他挥着手势。
  虞幼文摆摆手:“我知道,还用你叮嘱,快去端汤来。”
  老头儿笑得很开心,像有出息的是自家孩子。
  袁柏很惊讶,看了他半晌,才不敢置信地说:“这地儿你常来?”
  虞幼文说:“殿下带我来的。”
  第56章 朕做事,为何要先与你说
  袁柏偏头打量这小摊,瞧了半晌,没发现什么出彩的地方。
  他知道崔文鸢是在纠正他对太子的印象,顺着他的话说:“真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亲民的一面。”
  在这喝羊肉汤,两人也不讲究食不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袁柏喝得浑身冒汗,抽出汗巾擦拭额头时,瞥见街面上有人打马而过。
  马上的人穿红贴里,着内官服,他眯眼一瞧:“那是张公公身边的人,这么晚去哪呢。”
  虞幼文眸色沉郁:“军营。”
  “你又知道……”袁柏挪回目光,发现他眉宇紧蹙,像担忧,又像不舍。
  他琢磨片刻,了然一笑:“想是陛下对征讨台州一事有了定论,那内官是去宣旨,”
  “我知道你和节度使交好,但也不必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林烬……”才是一对。
  袁柏止了话音,脸色讪讪的,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实在不宜拿来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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