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但没关系。
他施了禁咒、用了微量吐真剂、借了黑魔王的权柄、甩出几个紧握多时的把柄。他把狼人们在那夜的轨迹一一撬出来,格雷伯克眼中的凶光比他指尖戒指的寒光更盛……他用了自己能用的一切手段,将近六个日夜,他把食死徒翻了个底朝天,排除了所有人的嫌疑,终于敢来见她。
“我以布莱克家族的荣誉向你担保,这件事和食死徒绝无干系,”他眼底的疲惫无声蔓延,像没有星辰的夜幕,“我可以以一个牢不可破的誓言起誓。”
“我不需要你的誓言,布莱克。”
“我必须向你发誓。”
“可我不需要。誓言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咒语,甚至不如荧光闪烁。”刀刃划过餐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算是牢不可破的誓言,死了也就破了。”
他们回到破釜酒吧。古灵阁的信函终于寄到了。完整得不可思议的红色火漆里,是一把锁和一条翼龙。她从吧台借来拆信刀,划开信封。一张厚重的羊皮纸滑入掌心,暗纹浮刻,金丝勾勒,无一不在向收信人展示垄断英国魔法界的古灵阁的不可一世。
“尊敬的凯瑟琳·坎贝尔小姐,我们对您父亲的过世深表遗憾……他是与我们合作多年的忠实客户。”
她当他不存在,或许也当他存在,所以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在第二页,我们附上了坎贝尔先生经过公证的遗嘱,其中一份寄存在古灵阁。基于魔法部颁布的继承法,我们只能以影印件的形式向您转达。原件保存在古灵阁,绝无遗失可能,我们随时欢迎您来办理业务。”
雷古勒斯突然有了逃离欲望。可地板里好像生出来千万只枯手,死死扣住他。地面张开巨口,将他捆在绞刑架上,向无可挽回的黑暗拖去。
……
她又要了一杯啤酒。酒保瞧了瞧雷古勒斯,小声提醒她这是赊账的第三杯了。她笑了笑,从衣兜最深处取出一枚金加隆。
雷古勒斯看到这一切。他知道,威慑开始了。
慢慢地,脸颊开始发烫,手指暖和起来。她就看着他在那里杵着,像恐怖照片里的厉鬼,如影随形。她感到恐怖,感受到侵略。他手臂上烙着黑魔标记,就像鬣狗那标志性的死亡微笑。
“雷古勒斯·布莱克。”
她缓缓地,把手里的信件递给他。她在咬他的名字,用牙齿和舌尖撕裂这个把她一把推下深谷的名字。
“遗嘱只有一个意思:如果我不嫁给你,我就无法继承遗产——是你做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好像从谷底传来,回声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激荡。
是他做的。
是他从西里斯身上寻得的灵感,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父亲。他没有一步步教坎贝尔先生怎么做,他们一拍即合。是他一开始就留下后手,将锁住她的最后一根绳索缠在自己的血管上。
这就是威慑的意义所在。在遗嘱未真正生效时,这是一个没有思想负担的手段,并不高明,却很有效,毕竟就是吓唬继承人而已;但遗嘱真的生效了,就像玩笑话成真时变了味道。
威慑演化为威胁,演化为一把陷入脖颈的刀,逼她立刻做出选择。她的眼神想要撕碎他,将他像一只浆果碾成烂泥,再扔进无人知晓的暗河里。
她想杀了他,想把之前所经受的一切暴力加于他。
她又问了一遍:“是你做的,对不对?”
“是。”
他从容又冷静地坦承。
“是我向你父亲提出的建议。这是一个威慑,就像我的母亲对西里斯那样。”
雷古勒斯没有试图把过错推给那一抔永远沉默的骨灰——即使他知道,在这句话之后,他在她眼中,和一抔骨灰也没有本质区别了。
“……这就是在排除了和你有关的一切嫌疑后,你才来找我的原因?”
“是。”
凯瑟琳闭上眼睛。
遗嘱内容很短,资产已经经过清算,她的名字就在里面,只有一个条件。这听起来荒唐无比,细想又缜密无比。
第一,遗嘱生效时,她已经成年,不需要给她留必须留给未成年巫师的一部分。她瞬间想到另一件事:沃尔布加用遗嘱威慑西里斯的时候,也是他刚成年的时候。
第二,附条件遗嘱受巫师法保护。结婚的条件内容合法,还很常见,威森加摩绝不会驳回。
第三,这笔钱现在在古灵阁手上。古灵阁像叼着肉的狐狸,宁肯自己一口吞下,也绝不会让她以任何不合法的手段带走一根毫毛。那笔钱在古灵阁手上待得越久,带来的利润越多。
——但威胁建立与否的根本在于,她有西里斯那样的勇气和无畏,放弃这笔遗产吗?她真的很在乎这笔之前从未在意过的钱吗?
雷古勒斯也知道这一点至关重要: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有着怎样的决心?她是否有可能走上另一个极端?……他每夜思考,都无从得知,导致他脑中对下一步的落处永远游移不定。但他走出了这步棋,就势必假设通往成功唯有一条路——就是他选择的这一条路。
别让我的生命里出现第二个西里斯式的灵魂,我黑暗的主人,别让我在光荣之外满盘皆输。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她停顿几秒,继续说道。
“我在想一个梦中常常出现的地方……因为某种诅咒,被关在一个无人的洞穴里,落入一条没有水的暗河,被无数阴尸的爪子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