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这个距离,除非松手,他断然是碰不到那把刀的。
  可若从眼下所在之处,纵跃至刀边,间不容发的时间,稍有迟滞,便会被起身的饿狼扑杀。
  这简单的动作,对于往日的他而言,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如今他被困在地洞大半个月,忍饥挨饿,遍体鳞伤,身法远不及康健时灵巧。
  但若继续僵持,他的耐力又如何比得过茹毛饮血的野兽?
  叶惊寒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摁住仍在挣扎的饿狼,凝神聚气,心中默念三下,倏地垫步跃起,凌空纵跃翻了个身,却因体力不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几乎同一时刻,饿狼翻滚起身,朝他猛地扑来。叶惊寒见之,飞快拔出长刀,全力刺出,寒芒刺入饿狼胸前血肉,直直穿透心脏。衰老的饿狼仰面发出哀嚎,庞大的身躯惯性不减,如一座大山似的压了下来。
  叶惊寒被它压倒,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地上,两眼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山间明月朗照,清风裹着一丝丝血腥味从石缝前飘过。
  昏昏沉沉中,叶惊寒的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
  是死去饿狼的鲜血,正从伤口内汩汩流出,沾上他的唇瓣。半梦半醒的他,凭着直觉找到血流聚集的位置,贪婪吮吸起来,饮罢鲜血,又沉沉睡过去。
  长夜过尽,远方鸡啼声响,东方初露一抹白。阳光普照,穿过茂盛的老树叶隙,洒向大地,也照亮了躺在地上的一人一狼。
  叶惊寒皱紧了眉头,艰难地将手从饿狼身下抽出,遮住眼睛。
  天终于亮了。
  长空万里无云,飞鸟振翅掠远,清风送着花香,一路飘下山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入千家万户。
  复州城东,一名扎着双环髻,衣着朴素的少女,搀扶着拄着拐杖的老父亲,拉开小巷尽头一间小院外的篱笆门。
  “就是这里了。”少女松开搀着父亲的手,回身对正朝二人跟前走来的沈星遥道了个福礼,“这一路来,还得多谢女侠照拂。若非沈姐姐相助,只怕我和爹爹都要死在山匪手里,回不来了……”
  “不必言谢。”沈星遥道,“见了不平事,岂有不管的道理?平安回来就好。”
  这父女俩原在褒信县做工,攒了些钱,打算返回复州老家,却在途中遇见山匪拦路,险些被人绑走。刚巧被路过的沈星遥撞见,顺手便收拾了那帮山匪,考虑到二人一个年迈,一个柔弱,便亲自护送二人跋山涉水回到家中。
  老人感激不已,要留她用饭,却被沈星遥婉拒。她目送二人进门后,便即转身走开。
  早年间,她也曾来过复州,那时的她顶着魔头遗孤的身世,受各派追杀,不得不东躲西藏。来时匆匆忙忙,并未细细看过城中风光。而今城中大街小巷,商户已换了好几波,新老面孔,她都看着新鲜。
  沈星遥沿着记忆里的路,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玄灵寺前。
  “阿弥陀佛。”门前两名打扫落叶的年轻僧人见有人来,一齐立掌躬身,向她施礼。
  沈星遥双掌合十还礼,缓步踏入寺院,在门前领了一炷香,走进正殿。大雄宝殿内,佛祖金身宝相庄严,半睁的眼中,满含慈悲。她安安静静地敬香跪拜,脑中却空空一片,想不出任何祈愿,只茫然叩拜三下,浑浑噩噩起身,退出大殿。
  她在院中找*到六年前重建的许公碑,看见碑下赑屃被风霜磨平的脑袋,这才惊觉,原来六载岁月竟也如此短暂,仿佛弹指一挥间,便已流逝。闻得花叶簌簌,抬眸展目,恍然发现前方院中新建了一座九层宝塔,塔尖嵌着一枚宝珠,似玉非玉,半透不透,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出莹亮的光泽。
  “沈施主。”
  沈星遥闻声回头,只见一名穿着灰袍的青年僧人立在眼前,眉目似有几分相熟,仔细辨认,这才想起,合掌施礼道:“心白师傅。”
  当年扫地的小僧,如今已是寺中知客。
  “多年未见,施主眉眼已添风霜。”心白立掌还礼,“莫非心中有惑,故来我寺寻求开解?”
  沈星遥没有回答他的话,不自觉回首看向殿后高塔,慨叹一声:“多年不来,不知这塔是何时所建,好生巍峨。”
  “前年清合方丈圆寂,身化七十二颗舍利。”心白答道,“朝廷感其功德,拨款建造此塔,取名‘佛骨’。塔顶宝珠便是以特殊技艺,将老方丈所化舍利封存其中,愿此光辉照拂我寺,庇佑一方黎民。”
  “方丈当年救人,不惜毁誉破碑,如此博大襟怀,非常人能及。”沈星遥闻言,想起当年来时,清合仍健在,而今时光倥偬,已是生死之遥,心中忽觉感伤,当下立掌合十,躬身一拜。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心白立掌言道,“世事纷扰,皆起于人心,唯有放下执迷,方能清净。”
  沈星遥没有回答,放眼扫视院中,回想起多年前二人在这院里受众派围困,九死一生之景,唇角泛起苦涩:“当年一诺,可以性命守之。而今苦尽甘来,前尘往事却成虚妄。难道这些,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执念吗?”
  第58章 只向从前悔薄情(二)
  心白双掌合十,躬身一拜:“阿弥陀佛。”
  沈星遥合手回礼,心绪依旧沉重,疲惫不堪。
  心白见她仍是一副困顿之态,并不多言,只略略垂首,示意她往内院行,自己在旁引路,与她穿过院门,来到佛骨塔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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