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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安 第94节

  “这样的人家不能留,否则怕出什么岔子。皇后娘娘没有过错。”
  徐家的人一听说她们竟然犯了这傻,别说利用她们的死了,自己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半点不敢宣扬。
  但自有人替他家宣扬,往后徐家在官场一落千丈,可见一斑。
  说回当下,与徐家相比,是玉慧郡主竟帮豫王妃,躲过搜查,夫人们议论:
  “玉慧不是很讨厌薛家人么?”
  “没想到她竟有此眼界,从前还只当她是个跋扈张扬的。”
  薛静安再听“玉慧”二字,心中已无怒无惧,诚然从前她和玉慧之间,闹过很多次不愉快,就事论事,这次,是她救了平安一把。
  她打心底里,是感谢玉慧的,所以她不会落井下石。
  凤仪宫内。
  张皇后卸下钗环,穿着素衣,周公公道:“娘娘之举,着实将功补过,只是太子之过,太甚。”
  “因而,有两条路。第一条,娘娘从此深居宫中,不再料理宫中事务,郡主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自然,日后生活所需,宫中不会任何亏待。”
  “第二条,娘娘与郡主皆保有封号,不过,要前去南郊皇寺,从此为大盛祈福,日子相对清苦。”
  张皇后闭了闭眼,太子犯了这样的大错,这两种选择,于她祖孙二人相对而言,是轻轻放下,已是极好。
  她还没说话,屏风后偷听的玉慧站出来,她直接问周公公:“庶人……是和玉琴一样吗?”
  周公公点头:“不过宫中不会亏待郡主。”
  玉慧摇摇头,庶人的庶,嫡庶的庶,都是庶。
  她大声道:“我不要做庶人!我死也不要做庶人!”
  张皇后知晓玉慧从来性子高傲,便对周公公说:“劳烦公公,我们祖孙,选第二条路。”
  年初一的下午,宫门口出现一架灰扑扑的马车,接走了张皇后和玉慧。
  虽保有名声,但此后荣华富贵,再无相干,所以,她们除了被褥和两套衣裳,东宫和凤仪宫的东西,带不走任何一件。
  直到此时,玉慧才有种以后要过苦日子的感觉。
  可是她宁可过郡主的苦日子,也绝不会过庶人的好日子。
  她绝不会后悔。
  马车刚走了一会儿,却被拦住,张皇后撩开帘子,就看薛家的管事,送来了一包东西,翻开瞧,里面用经书掩盖了一盒金叶子,还有一盒碎银,方便使用。
  张皇后深深一叹,道:“劳驾,谢过你东家。”
  马车才又走了会儿,这时,又被人拦住,还是个有些脸生的管事,管事捧着一个盒子,自报家门:“小的乃豫王府王妃娘娘的陪房。”
  “这是王妃娘娘,托小的带给娘娘和郡主的。”
  盒子里,大喇喇放着不少昂贵体面的簪钗,张皇后竟是忍不住一笑:“这王妃……簪钗既可以换钱,又可以充门面,却是让那小孩费心了。”
  只玉慧盯着盒子,很是一愣。
  她突的想起,昨天晚上,她和平安躲在兴华殿偏殿时,两人因为等得无趣,也闲聊过。
  当时,玉慧说:“你头上这绢花,我怎么没有?别的不说,这些簪钗首饰,我才最不想输给你呢。”
  平安揉揉眼:“哦。”
  玉慧有点生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平安彻底闭上了眼睛,玉慧:“……”
  此时,玉慧摸了摸盒子,原来,她有听的。
  …
  正月初一,夜。
  自宫变之后,万宣帝身体一直用药吊着,还没清醒过。
  朝廷中多了几分紧张与萧索,其实人人都明白,虽已过了冬,万宣帝约摸挺不到春色大好的时候。
  床前,周公公红着眼睛,给万宣帝喂了一碗药,十成只吃进了一成。
  裴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容色冷淡,静静地看着年迈的老人。
  过了会儿,刘公公进来,低声说:“王爷。”
  裴诠站起身,走出兴华殿,问:“何事?”
  刘公公严肃道:“薛家来请太医,说是秦老夫人……要不好了。”
  周公公自屋内走出来:“王爷,陛下醒了!”
  …
  宫中发生的事的细节,宫外的人基本都不清楚,关起家门来,偶尔听得远处、更远处传来马蹄声,喊杀声。
  渐渐地,马蹄声停了,喊杀声静了,不多时,豫王乃正统的消息,渐渐传到各家。
  尘埃落定,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晨间,冯夫人和薛瀚、薛铸与宋知雅回永国公府,带回来一个个好消息:
  平安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物,万幸得玉慧相助,安稳无事。
  薛镐腹部中了一剑,此时不易挪动,在皇城养伤,他醒着,一直说伤势不是大碍,养一阵也能好。
  冯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
  合该如此。
  但秦老夫人到底老了,薛常安年纪轻,熬了这么一夜,都觉出几分倦怠,何况老太太。
  所以,秦老夫人倒了。
  薛静安接到信,赶紧与婆家说了声,便坐车回家,在二门口遇到从王府来的平安。
  平安:“大姐姐。”
  薛静安握住平安的手,道:“二妹妹。”
  平安的手,也凉凉的。
  屋内亮着蜡烛,冯夫人和薛瀚站在最前面,薛铸宋知雅在后,雪芝等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都齐齐到了房中。
  秦老夫人躺在床上,干枯的面上,一片苍白。
  太医把脉后,摇摇头:“天寒,老太太坐镇一夜,等事情平息,心里紧绷的弦一松,反而……难以为继了。”
  这根弦,不止是豫王归来,平定宫变,更是二孙女无恙,豫王继承大统,从此薛家不必再有顾虑。
  只恐老太太了无牵挂。
  太医又说:“先煎一副通气达顺的药,看看老太太能不能吃进嘴里,如果不能……”
  这话很隐晦,基本就是让准备白事了。
  薛瀚心中苦涩,辞旧迎新,薛家今后的富贵,才刚开了头,怎么老太太这时候就要走了呢。
  “王妃娘娘和大姑娘来了。”
  外头丫鬟报了声,家中众人回头,就看平安牵着薛静安的手,迈入屋中。
  冯夫人和薛瀚后退了一步,平安上前,坐在祖母身旁。
  平安轻声道:“祖母,我来看你了。”
  秦老夫人没有应声。
  冯夫人擦擦眼角,她想起平安和秦老夫人的缘分,心中一酸,道:“平安,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至少,送老太太一程。
  不多时,雪芝去煎药了,这么多人挤在正房也不是个事,除了冯夫人和平安外,其他人都到了怡德院侧房。
  药好了,黑乎乎的汤水,看着就很苦,雪芝试着喂进老太太嘴里,两勺都从秦老夫人嘴里流出来。
  平安接过雪芝的汤碗,她轻轻搅动药汁,道:“祖母,药苦。”
  “吃完,吃点甜的。”
  她舀起一勺,送到秦老夫人嘴中,过了会儿,是吃下去了。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
  她在朦胧之中,看到了孙女泛红的眼角,她一声声唤着她:祖母、祖母。
  或许所有人在将死的时候,都会回顾这一生。
  当年,秦老夫人嫁进薛家时候,薛家很乱。
  因祖训在,薛家子孙不得从武,彼时薛家人口冗杂,郎君可以排到十几号,读书又读不好,整日游手好闲,好几房的郎君惹了人命官司,却嚣张跋扈,逍遥法外。
  谈及薛家,世人皆道辱没了门楣。
  她便联合丈夫,以雷厉手段,主持了分家割席,敦促丈夫更改陋习,又把儿子教成乙榜进士,才有后来薛家的稳定。
  但是,年轻的时候过于严肃,年老的时候,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慈和的老太太。
  她是薛家乃至小半个京城,人人敬仰的严肃的老太太,单独住在怡德院。
  再后来,子孙不上进,但京城中人总会看在她面子上,去捧他们。
  他们本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人,背靠大树是好乘凉,但大树倒了呢?
  所以,再往后,她愈发避世,如非除夕大节,不与子孙往来,不消耗自己一分人情,为孙辈做事。
  反正她亲缘薄,她早已心如槁木,对此无所求。
  这个想法,直到平安回来,被打破了。
  她甚至回想起十几年前,冯夫人抱着小平安来到怡德院,小平安一落地,就哒哒哒地跑,冯夫人赶紧阻止:“嘘,别吵到老太太!”
  而那时候的秦老夫人,早已看不下经书,只朝门口翘首。
  看着看着,门外走进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十五岁小姑娘,手上抱着手炉,软声软气道:“祖母,我来吃饭。”
  她盼来了她的亲缘。
  何其有幸,在晚年的晚年,享了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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