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周衍一直记录着余笙的情绪变化,从伦敦就开始了,余笙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进入轻躁期,但这种时候她只会比平常略显兴奋,花更多的时间练琴或者打游戏,或者无关紧要地挑刺。
  但如果是更严重的躁狂症状,那一定是有导火索的,就像在伦敦他带她出去聚餐的那次。
  余笙的嘴像是被贴了胶带,无从说起。
  周衍俯身靠近她,抽走了她手里的手机,屏幕还处于解锁状态,上面还是猫meme的视频,
  他往下翻看几条,和可爱的小猫动画正好相反,这是一个同样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博主的生活记录,那些生活中难以承受的稀碎瞬间被滑稽的表情和欢乐的配乐掩盖了。
  周衍表情平静,问道:“你一直都在看这个吗?”
  余笙避开和他对视,头垂下去。
  “为什么?”
  他的语气像在征询她同意一般温和,但偏偏带着一种不容置否的魔力,要迫使她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余笙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他们分手了。”
  余笙关注了这个猫meme博主很久,她也是双相患者,每一条视频余笙都会点赞投币。
  最新的一条视频里,博主宣布了和男友分手的消息,留下一句话「离开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情绪。祝他前程似锦。」
  周衍同时瞥到了评论区的留言,统一的劝退口吻。
  「我也是双相,建议是不要和双相患者谈恋爱。」
  「前任和博主一样也是双相,在一起六年,最后还是分了,这种病治愈不了,像单方面在消耗另一半。看博主的视频很有感触,祝好。」
  「吊着一口气活着,也许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
  周衍关上屏幕,把手机还给缩在座椅上的余笙。她犹如犯了错的小孩,始终别着头。
  “余笙,你转过来,看我。”
  余笙咬着下嘴唇,拼命摇头,她好似站在悬崖边,下一刻随时有可能坠落。
  周衍叹气,耐心地哄她:“我没有生气,也没有累。”
  他伸手揉了下眉心,又无奈道:“好吧,可能是有点生气…”
  余笙转过头,像小动物一样目光可怜又警惕地看着他,她的手还扣在门把手上。
  “不过不是生你的气,是在气我自己。”
  “没把你照顾好,昨天晚上很晚才找到你,今天你又进医院了。”
  余笙缓慢地,僵硬地松开了手,鼻子里涌起一阵酸意,将呼吸的通道也堵住了。
  周衍说得很慢,尽可能让她听进去。
  “笙笙,我以前差点成为一名医生,想找个心理专业领域的同行打听点事并不难。”他顿住,声音放得更柔和,“你想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患有长期疾病,他们一样需要每天吃药或者打针,但并不妨碍他们中的大多数过得很好。你在去年在伦敦的时候就做得很好,不是吗?你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有在好好吃药。”
  余笙手指绞在一起,好好吃药不是她的功劳,是他的。没有人提醒的话,她是记不住的。
  周衍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余笙,你自己都没意
  识到,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一直在努力斗争。”
  周衍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在心墙上的钉子。
  余笙捂住嘴,崩溃地大哭起来。
  那些躲藏在脊椎和肋骨里的彷徨,怀疑,迷茫在刹那间无处可逃,汇聚成溪流,混合在泪水里从身体里奔涌而出。
  余笙调整呼吸,抽泣着说:“我是个特别胆小的人。”
  周衍无声地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在脑子里演绎了上千遍如何要向她解释那场在纽约发生的事故,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
  严格意义上,他也是刽子手之一。如果四年前他听从了同事的絮叨,去病房里看过一眼,两个人的命运或许都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不用再吃那么多苦。
  “余笙,被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勇敢。”
  周衍没有说出完下一句,去爱一个人也是。
  “我很想爱你。”他认真地,长久地注视着她,“但你一直没有给我机会。”
  余笙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上次说过了。”
  “那我这次再说一遍。”周衍抽过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慢条斯理地系在余笙的脖子上,“我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在伦敦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我和以前医院的同事咨询过你的问题,也读过相关的书,我也一直在尝试理解你。”
  类似的话,余笙从陆姗央那儿也听过。
  陪伴者的情绪至关重要。但这太过于遥远。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无条件地,小心翼翼地陪她去对抗病情,研究每一次情绪波动,寻找合适的相处模式。
  连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血浓于水的至亲都做不到。
  围巾到了最后一圈,周衍收回手,和余笙对视。
  “所以现在,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余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第一次叫他全名:“周衍,和我在一起会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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