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混混沌沌,庸庸碌碌地在下洛城过了三年弥足珍贵的安稳日子。
她闭上眼,捂住耳,对万事万物不闻不问,龟缩于小楼中,就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放下了。
或许是连天公都见不得她继续这般自欺欺人,时限一至,便强迫她睁开眼,支起耳,将屈慈送来了她身边。
她得承认,当她隐约揣测到屈慈的身份时,退却,惊诧,恨意,各异情绪交织着一并涌上心头,如隆隆战鼓并起,战火蓄势待发,直至烽烟尽散都没有生出一丝一毫放下过往的释然与平静。
营造的假象被轻易戳破。
短短一瞬,她真的对屈慈起了杀心。
“你不想除掉屈家,却想杀我?”屈慈感受着颈侧冰凉的刀刃,不解。
“整个屈家,我没办法除掉。形单影只还受了伤的倒霉蛋,我还是能解决的。”崔迎之闷闷道,似乎有些松动,却仍是不肯将刀放下。
这意思是专挑软柿子下手了?
屈慈蓦然笑了起来,他亲昵地抬袖擦了擦崔迎之面颊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懒懒散散道:“没关系。我大概比你还盼着屈家早点儿死。”
“屈家活不长久了。不过要是现在杀了我你能高兴点儿,请便。”
他总是喜欢说这样叫人误会的话。
仿佛她在他心底分量有多重似的。
他对其他人说话也是这个调调吗?
崔迎之分神,回忆起昨日去粮铺买米的路上,有两个结伴出游的年轻女郎估摸着是没瞧见她,满面春风,大胆拦住了屈慈假意问路。
那时屈慈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把跟在他身后的崔迎之拉倒身前,对着那两个女郎说:“我也不太清楚,我跟我夫人刚搬来不久。”
最后那两个女郎不出意外地面露惭色,悻悻离开。
半晌,崔迎之徐徐叹息,终是神色复杂地收刀入鞘。
第无数次向命运低头。
她就不该随便捡人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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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继续让他留下了?”
宾客如云的茶楼内,相较三教九流都能随意落足的大厅,二层雅座分外清幽。丝竹管弦声阵阵,绕梁三日不绝,请的皆是城中手艺顶好的乐师。
黄花梨木屏风将三面围起,两道身影影影绰绰地交叠。屏风背后,面容清俊的青衣男子将手中杯盏放下,觉得对方完全在胡闹。
崔迎之没骨头似的瘫在席垫上,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拿着半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回:“他说他跟屈家有仇。”
“他说什么你都信?你连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不清楚。”常允冷笑。
“那我这不是来找你打听了嘛。”
常允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百事通,或者换一种更为简洁明了的说法,他是个情报贩子。
崔迎之早年还在江湖行走时与他无意间结识,勉强算是相熟。
同住一城只是偶然。两人虽相隔不远,可崔迎之本不是个擅长人情往来的人,又不喜出门,所以三年来也没碰过几回面,更别提主动来茶楼找他。说来这还是头一遭。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屈慈。
常允无意与崔迎之争口舌之快,浅酌了一口清茶,慢慢悠悠道:“屈家这些年四处搜罗年幼失孤的孤儿培养死士,你应该晓得。屈慈就是其中一个。”
“只不过他运道比较好,得了屈重的看重。屈重将他带回本家,收养为义子。又为他赐名,着重培养,听闻衣食住行皆与他的亲子屈晋一般无二。”
“起初,他并不显眼,出了屈家没几个人认识他,在江湖上也不过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直到上个月,屈重死了。”
崔迎之原本还意兴阑珊,听到这句,猛地抬眼,就听常允不疾不徐接了一句:
“屈慈杀的。”
“这阵子江湖上因为这事儿闹得翻云覆雨,谁都想趁着屈家剩下的那俩傻子内斗分一口肉。屈慈这名字现在闻名遐迩,换成随便一个茶楼的忠客都该听厌了,偏偏就你不晓得。”
那是因为隔壁林婶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从不谈江湖事。
崔迎之腹诽一句,给自己灌了口茶水,安抚躁动的心脏。
消息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是屈重死了更叫她猝不及防,还是屈慈杀了屈重更令人震撼。
不管如何,一个念头浮现在崔迎之脑海里。
果然,好人有好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捡回来的狐狸精竟然是杀了屈重的好心人。
还真是捡对了。
杂念很快消退,崔迎之也从激荡的情绪中重归平静,难以遏制的疑窦随之蔓延滋长。
“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屈慈背锅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崔迎之不觉得屈慈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暴起伤人的类型。甚至她觉得屈慈最近对她千依百顺,体贴得吓人。
如果屈家真的对他有再造之恩,这么翻脸叛逃实在耐人寻味。
常允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有很多人看到了。而且屈慈本人也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他没有在这一话题上停留,诚恳地劝说自己的好友:
“屈家那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放过屈慈的苗头。他们肯定不会只派一批人来的。估计再过不久又会有新的麻烦。”
“不管出于公义还是私心,我都建议你赶紧让他走。他以前在屈家当狗,莫名其妙反咬了主人一口,搅得江湖风声鹤唳。如今又留在你那儿……难保他会再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