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嘶哑的女声强行夺去了崔迎之的注意。
  一击不成,眼看再无良机,毒乌头杵在原地,神状癫狂,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若非撤退不得,她方才也不会选择搏命。
  很可惜,生机将尽,穷途已至。
  崔迎之从屈慈怀中抽身,左手握着断剑,冷冷打量这个妆容夸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阴沉女人。
  她从前听说过毒乌头,世人传她阴毒、怪异、叫人毛骨悚然,却到底没亲眼见过。
  今日一瞧,传闻还是保守了。
  这如死人一般的苍白肤色,如墨的深色口脂,高挑的眼角,以及几乎要飞入鬓角的眉尾,看上去简直能一口气吃掉八个小孩。
  出门都不用她自报家门,明眼人一看这副打扮都会自发的退避三舍。
  崔迎之突然觉得日后若是得去什么人挤人的地方,她也整一身这样的行头,一定效果拔群,谁也不敢跟她抢路。
  场面就此定格,双方无声对峙。
  毒乌头微屈着身,捂着被屈慈捅了一刀正在流血的腹部。她或许是才瞧见崔迎之手中的那柄断剑,显而易见地怔了片刻,旋即伸出涂满深色蔻丹的手指向崔迎之,声嘶力竭:“你!你跟沈三秋是什么关系!”
  崔迎之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提剑一步步走近。
  毒乌头恍若不知危险般不躲不避,又或是失血过多以至于两眼发黑头晕目眩。
  她直直盯着那断剑,有些失神地喃喃:
  “沈三秋……沈三秋……”
  “我知道了!你是崔……”
  没等她说完,崔迎之已然沉默着逼近,一剑封喉,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干暗杀行当,跟人多废话是很容易丢命的。
  崔迎之冷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轻啧一声:“我师傅人缘真好,怎么个个都认识我师傅。”
  毒乌头认出这柄剑虽叫她诧异,但也算情理之中。
  自第一回被认出时她就知晓,这柄断剑既能招致殷殷故旧,自然也会招来不善来者。
  不过崔迎之并不在乎。
  没时间再作他想,崔迎之回头看向屈慈:“你中了她一掌……”毒乌头名声在外,传闻里中其毒掌者必死,屈慈现在应当性命垂危才是。
  本应已经死了两轮的屈慈抹了抹唇角的血迹,看上去完全与将死之人搭不上干系:“她的毒对我没用。”
  “我倒是不要紧,你的手没事儿吧。”
  崔迎之的右手从刚才扛刀开始,颤到现在了。
  屈慈一直以为崔迎之的惯用手是左手。因为不论是用笔还是动筷,崔迎之从不用右手。
  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崔迎之垂眼,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也握住了那道狭长的疤痕。
  方才情急,下意识用不太方便的右手了。
  “养几天就好了。”
  见崔迎之不欲多言,屈慈识趣地换了话头:
  “啊,对了。这下是不是该轮到你谢谢我救你一命了。”
  这是将崔迎之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崔迎之原本还有些担心,闻言,算是彻底相信屈慈确实没什么大事了。
  她没有回应屈慈,只是扶起倒下的箱柜,四处翻找了一圈,最后用着平静的口吻对他道:
  “把衣服脱了。”
  -
  屈慈这刀挨得不算重,没伤及骨头,只是划破了皮肉,相比先前把人捡回来时腹部的那道伤口轻了不知多少。
  最起码崔迎之当初都觉得屈慈可能挺不过来准备把人埋了。
  事实证明,屈慈命还挺大的。
  能坐的椅凳全部不幸战损,两人只能各拿了一个蒲团盘腿坐在地上。
  屈慈上半身的衣物被全数褪去,松垮的腰带勉强挂在腰间。
  换了身干燥衣物的崔迎之拿着药瓶,入眼就是屈慈新旧伤痕交叠的精瘦后背。
  像一块破碎的布满裂纹的玉。
  崔迎之先前给屈慈包扎腰腹伤口时,就已然注意到他身上数量不正常的旧伤。
  不曾想背上的伤痕一道叠一道,更是非比寻常的多。
  有些是已然好全了只留下浅粉的疤痕,有些似是未能好全又开裂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以及还有那道刺眼的正在淌血的新刀口,仿佛正在叫嚣着要在这惨不忍睹的背上争得一席之地。
  崔迎之都不敢想屈慈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这样的伤口,就算是对于他们这个行当的人来说,也已然不是寻常数目了。
  她用干净的绢布与清水将伤口处理干净,待出血量渐小,将药粉洒在伤口上,用指尖将伤口药粉抹匀。
  是屈家以前虐待他了?
  还是任务出的太频繁长年累月下来才会变成这样的?
  结合屈慈赛过醉仙居掌勺的厨艺水平,干各种杂活的娴熟程度,以及那些明显有悖于屈家养子身份的细节来看。
  他似乎在屈家过得并不容易。
  “我说,我还清醒着呢。你就这么明晃晃占我便宜?”
  思绪回转,崔迎之终止了对屈慈过往的揣测,便见自己的指尖已经无意识地顺着脊背快滑倒尾巴骨了。
  再往下,他这腰带就彻底是个摆设了。
  呼吸短暂停滞,无言的寂静持续。
  崔迎之垂着眼,不言也不动。
  指尖好似渡上了对方的温度。酥麻沿着指尖一路蔓延至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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