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良久,崔迎之回神,冷静地收回手,嘴上却完全没有面上淡定:“闭嘴。”
  她拾起一旁用以包裹伤口的细布,起身绕到屈慈正面,“手抬起来。”
  原先在背面倒是还好,一转到正面,就算她不想看,余光总是不经意扫到别处,向下是腹部富有力量感的肌理,向上则是……
  视线落在哪里好像都不太合适。
  感受到屈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崔迎之愈发心烦意乱,打了两次结都没系上,她狠狠勒紧细布,抬眼瞪他:“看什么看。”
  屈慈被勒得身子稍稍前倾了一下,仍是没脾气地对她笑:“只准你看我不准我看你吗?好霸道。”
  崔迎之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道:“那我要不要也把上衫脱掉,不然你多亏是不是。”
  屈慈识趣地没接话。
  他再多说一个字,崔迎之定要甩袖走人了。
  令人头皮发麻的上药过程终于结束。
  崔迎之将伤口缠好,起身缓了片刻,随后状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指使他:“衣服穿好。后院挖坑去。”
  屈慈将上衣整理妥帖,系紧腰带,歪头“嗯”了一声,以示疑问。
  崔迎之指着地上的尸首:“怎么,你管杀不管埋吗?”又指向小楼内的一片狼藉,“还有这些都得收拾。”
  整整五具尸首,也不知道这坑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毕竟是在城里,不比山上,直接推下山崖或是伪造成土匪行凶就能简单了事。城外虽有乱葬岗,但将五具尸首运出去到底麻烦。期间若是处理不当,被人察觉,他们俩就得被衙门抓去给刽子手练砍头技巧了。
  两人在后院没挖多久,屈慈一连挖出了几节骨头,有小臂,有指骨,有肋骨,腐烂的程度各不相同,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
  他放下铁锹,拾起一节白骨沉默片刻,问崔迎之:“后院里头,真的还埋得下人吗?”
  他前阵子还奇怪,她这后院杂草丛生的,一看就从来没打理过,为什么镐头铁锹铲子个个看上去身经百战。
  原来是被用来干这档子事儿了。
  崔迎之肯定点头,一副颇有经验的模样:“不用挖得太深,把胳膊腿还有脑袋拆一拆,能少占点儿地。”
  把分尸说得像切菜。
  只当寻常。
  换谁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屈慈叹息。
  “等开春了在这片儿种点花吧,可别浪费了。”
  第10章 浣溪沙(五) 你要是喜欢,我明日再去……
  想要挖个能埋下五人的坑,绝非一下午就能成事。
  天色渐暗,没出多少力但是还是累到了的崔迎之把铁锹扔在一旁,宣告罢工。
  她说:“现在天冷,尸首多放几天也没关系,不着急埋。”
  “所以——”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应该先收拾屋子。”屈慈也放下铁铲。
  小楼上下两层全都没能逃脱毒手,各式物件被打砸了不少,若是不收拾出来,今夜他们都无处下榻。
  “不。所以我们应该先吃饭。”
  崔迎之戚戚然抬头望天,“就是这个点等菜下锅我可能会被饿死。”
  “……”
  暂时将尸首堆在后院里头,拿破布和箩筐挡着,待过几日等坑挖完了再做处理。
  待两人从临近的食肆用完膳回来,准备着手收拾小楼。
  环顾四周,今日是铁定没法完事,只能先从二层用以起居的房间开始。
  轮到整理杂物间时,崔迎之拿起装鸟蛋的小盒,一如往常般想确认一下鸟蛋的状态。
  她的目光于灰绿蛋壳表面逡巡片刻,倏尔瞧见了什么,瞳孔为之一震,马不停蹄地转头:“屈慈,这蛋好像裂了。不会是白日里头磕到哪儿了吧?”
  屈慈赶忙放下手头的东西,快步走来,接过小盒。
  蛋壳上有一道龟裂的痕迹,短且浅。
  他捏起蛋打量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了盒中,笃定道:
  “应该是要破壳了。”
  算算时间也的确差不多了。
  幸而不是被磕碰到。
  崔迎之顿时安心不少。
  正说着,那裂纹又不明显地延长了一小段。
  这下也顾不得收拾屋子了。
  崔迎之屏吸凝神,把小盒放回了案上,半点儿不讲究地席地盘腿坐下,安静地围观新生命的诞生。
  壳破得有些艰难,历时许久。先是一道浅浅的裂纹,裂纹又渐渐汇聚成了一个小圈口,圈口处一小片蛋壳掉落,随后围绕着此处,缺口不断扩大。
  终于,幼鸟啄破了滋养与庇护它的外壳,闭着眼,降临新的世界。
  崔迎之经历过数不清的离别与死亡,却头一回见证新生。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屈慈分享这一刻的喜悦。抬眼,却撞进那双沉静的眸中。
  屈慈没有看鸟,也没看向别处,只是直直望着她,眼底或许是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柔和。
  好似一池秋水碧波,浮光跃金,荡涤出新的华彩。
  忽略心头异动,崔迎之从这潭迷魂池里回神,弯着眉眼,将小盒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屈慈。我们有鸟了。”
  或许是顺着崔迎之的话,又或是崔迎之的笑面实在晃眼,屈慈垂下细长的眼睫,看着那眼睛都没能睁开,皮下透明得几乎能看见青色脏器,长得完全跟任何褒义词沾不上边的幼鸟,道:“嗯,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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