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崔迎之摇头,转而牵住屈慈伸出的衣袖一角,引他继续沿着路边走。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步子,像情投意合的少年人漫步街边。
“不疼。骗你的。”
屈慈任她牵着,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回答了崔迎之的上一个问题。
“你没脾气的?掌柜这种态度还在那儿买东西?”
崔迎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语气中还有些讶异:“东西合不合意同人又没什么干系。更何况这种势利眼多了去了,每一个都计较也太累人了。你以前很少遇见吗?这么不高兴。”
没脾气?
崔迎之以前自然不是什么没脾气的人。正相反,她少时有一段时间性情阴沉,遇事莽撞,很难跟周围人好好相处,给沈三秋不知惹过多少麻烦。
倘若换作年轻气盛的崔迎之,在那掌柜翻脸后,她便已然发作,定要让人吃个教训。
可如今她早已不是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的少年人了。
就如松脂经由岁月的沉淀而凝聚的琥珀,伴随着崔迎之生命的年轮一圈圈加厚,锐意与朝气都被尽数封存,后来者只能从中窥得过往未尽的风华,却再也无法真正触及也无缘亲眼见证。
虽说事实并非如此,但现在的崔迎之在绝大多数与她并不相熟的人眼里,完全就是个脾性随和好说话甚至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她并不在乎,更无意令人改观。
这样凡庸的,普遍的,平淡得毫无记忆点的印象,正是她所期待的。
崔迎之想:再怎么样屈慈从前在外的身份都是屈家的养子,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得给屈家那老东西几分面子,一般情况下屈慈应该不会受什么冷遇才对。
所以屈慈才会有这么个反应。
不同于她的习惯淡然,屈慈受不得这委屈。
可现实似乎与她的预想并不相符。
屈慈给出了截然相反的回答:“我见惯了。”
狗眼看人,怙恃凌弱,在屈家甚至只能算得上是苟且偷生的必需品。
屈家的牛鬼蛇神,没有哪一个不是利字当前。比这更为丑恶,阴毒,令人作呕的事情,他见过不知多少。
于泥泞中倾轧,又怎会有清白之身。
屈家的人是这样。
他也是。
可尽管他已然见惯,已然受够,已然诸恶做尽。
尽管崔迎之本人并不在意。
他还是没法无视那掌柜的行径。
或许多年积压心底的负面情绪在过了段短暂的安稳日子后终于忍不住松动流泄。
又或许是因为这一回和从前不一样,被轻视,被打压,被欺侮的对象不再只是单单他一人。
这一回崔迎之也是被针对的一员。
她明明应该是山间的风,凌空的雪,无人堪品评。
崔迎之不知是否是听出这短短四字背后积聚的复杂情绪,她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屈慈,那附近哪里还有成衣铺或者裁缝铺呀?”
衣服总不能不买。
屈慈思索片刻:“前面应该还有几家……刚刚那块料子你喜欢吗?”
“你要是喜欢,我明日再去买来。”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那掌柜?若是回头去买,还不知要怎么被人在暗中编排。”崔迎之边走边回头望他。
屈慈已然从低落情绪里缓了过来,无所谓道:“编排就编排了。衣服穿在你身上,同我不喜欢那掌柜有什么干系。”
崔迎之噙着笑,回过头不再看他:“不必了,我也没有很喜欢那块料子。”
那块料子根本无关紧要。
第11章 浣溪沙(六) 就给我这么点儿甜头?……
两人去另外一家铺子定了冬衣,又取了凳子。回小楼途径之路,满街贩声充耳,崔迎之没忍住从街边买了袋板栗。
有板栗吃,自然便歇了帮忙抬凳子的念头。
屈慈只得一人抬着两凳子,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崔迎之则抱着还在冒热气的板栗,一路走一路剥。
待吃了小半袋子,她可能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个人,遂将一颗剥好的板栗肉递到屈慈嘴边。
屈慈没张嘴,向崔迎之投以警惕的目光。
上一回,崔迎之莫名其妙给他塞了瓣橘子,结果那橘子酸到发苦。
上上回,崔迎之莫名其妙给他塞了块糖糕,结果那糖糕齁得他灌了三碗水。
……
来了许久,除了最开始垫肚子的那块胡饼,崔迎之愣是没给他塞过什么好东西。
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实在不能怪他不信任她。
崔迎之举了半晌没能把板栗送出去,作势要收回手,不满道:
“犒劳你一下,不要算了。”
看上去并非戏弄。
罢了,最后相信她一次。
两只手皆被占用,屈慈只得低头叼回了崔迎之手中的那块板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指腹好像被舌尖擦过,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崔迎之状若无事地收回手,从袋子里又取出一个板栗,继续剥。
屈慈将板栗肉囫囵咽下,口中泛起些微的甜——崔迎之这回竟然没坑害他。
他原本还等着下一颗板栗被递到嘴边,结果便见崔迎之把接下来剥好的板栗都塞进了自己嘴中,没再分给他的意思。
看了好一会儿,屈慈没忍住问她:“就给我这么点儿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