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檐下形单影只的风铃被夜风推搡,晃动着震出声声脆响,空灵,也空寂。
  屈慈站在她身旁,颇有耐心地“嗯”了一声,垂首凝望她,等着她的后话。
  “我每月上山,是因为我知道,我死之后无人再会去祭奠。或许哪一日,一场战乱,一次意外,那块碑就会被损毁。又或者,我的尸首可能根本没机会在那埋下。不过没关系,我已然提前立了衣冠冢,死后也算有个落脚地长眠。”
  “爱也好,恨也罢。前半生与我有牵扯的人全都死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没力气去遇见更多人了。”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喑哑:
  “屈慈。如果我死了,你能替我扫去碑上的落叶吗。”
  明明好端端站在眼前,屈慈却觉得崔迎之仿若身处无人绝处,茕茕孑立,被骇人的孤寂笼罩。意外撞入这片死寂之地的他被她紧紧攥住,被迫一道感受着这漫入咽喉的绝望与涩意。
  他仿佛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屈慈没有第一时间正面回答。
  崔迎之也没指望他能回答。
  她再清楚不过,屈慈与她人生中的其余过客无甚差别,他们早晚有一别两宽不复再见的那日。
  她留不住屈慈的。
  只是。
  只是她现在只想听到肯定的回复。
  哪怕是骗她的也好。
  屈慈打开门锁,推门,无人的室内空荡。
  他没有进去,只是无奈地转身,抬袖用指腹抹去崔迎之眼角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滚落的泪珠,低声道:“如果我能死在你后头的话。”
  “我每天上山去给你烧黄纸带贡品。”
  他叹息一声,低声下气:
  “别哭了。”
  双臂张开。
  “要不要抱一下。”
  -
  崔迎之已经有两天没回小楼了。
  那日晚上站在小楼门前,跟屈慈说了些有的没的,平复下来后,难堪与悔意才后知后觉地从一众乱七八糟的情绪里头钻出来。她翻来覆去一晚上,险些想去自己在城外的坟头冷静冷静,最后站在窗前吹了半宿冷风,还是没能做好第二日直面屈慈的心理准备。
  所以隔日天未破晓,她留了字条,以办事为名头出了门,一直拖到现在没回去。
  太丢脸了。
  太狼狈了。
  她真是昏了头。
  不过不想面对屈慈是真,有事要办也是真。
  崔迎之虽然没能从常允这儿打探到关于屈慈更多的消息,但是毕竟欠了份人情在。她在外奔波了两日,一回来就直奔茶楼,将作为交换的东西送去。
  一枚令牌自从袖中取出,递到常允身前:“人已经处理掉了,这应该是他们用来确认身份的。”
  常允将令牌收起,道了声谢,“说来这人……”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临时又歇了念头,“罢了,待我确认过后再同你说罢。”
  崔迎之最讨厌有人把话说一半,吊得人心烦。
  情报贩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并不是很了解,若是追问,常允想是也不会再说。
  她只好让自己不把这事儿放心上。
  对接完公事,两人就着茶水糕点,又闲话了几句。
  “已经是第二次了吧。还不放人走,看上人家了?”
  第二次,指的是被屈慈牵连遇刺。
  下洛就这么大点地方,消息来去迅速。可小楼遭人袭击的事儿除了她和屈慈本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都能传到常允耳朵里。
  真吓人。
  崔迎之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振振有词:“我现在每天只要负责按时上桌吃饭,无聊就去逗鸟,以及看心情出门遛弯,多么惬意的退隐生活,换成你你不喜欢吗?”
  “……”
  常允显然没相信她的这番说辞。
  她也没想着说服常允,垂眼捏起一块糕点,漫不经心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不,我觉得你已经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鬼迷日眼了。”
  崔迎之闻言轻笑了一声,似是嘲笑常允多虑。她把糕点吞下,起身,拍去手中碎屑。而后瞥了常允一眼,眉目间尽是漠然。
  “我们俩认识那么久了。你看我什么时候为了别人要死要活过。”
  -
  从茶楼出来,崔迎之有意没有直接回小楼,反而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路。
  方才说得洒脱。
  她实际上不太想回去面对屈慈。
  过去了整整两日,屈慈指腹的余温似乎仍残留于面上,裹挟着些微乞求的语调仍徘徊于耳侧,回想时烧得人发烫。
  烦。
  上一回屈慈误会她搞替身的事儿还没隔多久,这下风水轮流转,换成崔迎之躲着屈慈了。
  崔迎之跟幽魂似的在离小楼两条街外的葫芦巷走过第三圈的时候,天公约莫不耐她这般窘况持续——她不幸在街上撞见了林婶。
  林婶提着竹篮,似是刚从市集回来,见到崔迎之还觉得惊奇:“三娘,你回来啦?我昨日买菜碰见小屈,他说你出门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还以为你要走个十天半月呢。”
  其实我原本还真想着去客栈开间房住段时间的。
  屈慈显然很了解她是个什么脾气。崔迎之只好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碰到了林婶,这客栈肯定是住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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