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以是治不了了?”崔迎之不觉意外,平静地收回手。
  邹济收回面上浮夸的做派,郑重起来,摆出一副医者的姿态:“代价很大,而且就算治了也不可能完全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顶多是从能单手抬碗变成抬凳子。”
  “那算了。”
  崔迎之毫不犹豫,起身作势要离开。
  “我要回去了,你跟二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屈慈紧接着起身:“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没必要。”
  在接受这只手再也握不了刀的现实过后,她就已然将它放弃,也不想再为此搭进去多余的时间精力。陈年旧疴,如插进血肉的骨刺,渐渐与血肉融为一体,长进心中,到头来再不可能恢复如初。
  会答应问诊不过是看在屈慈的面上。就算今日听到的是能够完全治愈的答复,她也不一定会愿意接受。
  或许是因为崔迎之的态度实在太过坚决,屈慈没有再强求,只得作罢。
  两人与老少作别,从花楼出来,夜风拂过,吹散心头沉闷。
  清冷月色洒了满地,似流淌的河。
  崔迎之走在前头,屈慈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在银白路面上,仿佛在过星宿搭建而成的鹊桥。
  今日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堆到了一块儿,方才人多时还不觉别扭,一余下他们两人,被暂时摁下的情绪渐渐露头,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崔迎之不管不顾低头走着,脑海中惊涛骇浪,狂潮翻涌,越想越躁,恨不能把今日的事儿全都忘个干净。正烦着,就听身后的屈慈叫住她,说:
  “崔迎之,你是不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烦乱的思绪暂歇,崔迎之从不愿面对的记忆里粗略翻找了一圈。
  哦,想起来了。
  卖身还债的问题。
  第16章 点绛唇(三) 你在外头竟然还有别的狗……
  崔迎之步履不停,没有回头,也没给个明确回复,只是问道:“你的伤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屈慈瞧不见她面上的神色,也分辨不出崔迎之话语中的情绪,他犹豫片刻,反问道:“伤好了就可以?”
  崔迎之忽的顿步,终于肯回头望他,月辉映得那双眸子澄澈,她依旧没有直接回答他:“你知道买下洛最有名的头牌小倌一晚要花多少吗?要五千两。”
  “所以你是要跟我谈嫖资?”
  “不,我是想说,你去挂个牌,挣钱的速度比在我这儿使劲快。”
  崔迎之又回过头去,继续朝前走,漫不经心的玩笑话语中又带着几分郑重,叫人难以区分真意:“是你先拒绝我的,过时不候,屈慈。”
  “而且别以为我没看见。我问你的时候,你明显慌了一下。”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来招惹她。
  她真的一点儿也搞不明白屈慈。
  屈慈并未对崔迎之的拒绝感到意外,依旧用着散漫的语调,意味深长:“因为你也没有想清楚,崔迎之。如果我真的顺着你,你很快就会后悔,然后第二天让我收拾东西滚蛋。”
  相处愈久,他便越清楚,崔迎之于他对他的态度更多超越了男女之外,复杂情绪交相错杂,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球,依附于他这个载体之上。
  仿佛是透过他不断寻找过往的影子。
  可是影子是永远攥不住的。
  屈慈确实很了解她,崔迎之试着推演了一下这种可能,发现事情的走向大概率会朝着屈慈所说的发展。她方叹息一声,就听屈慈接着说:
  “不管你当初把我救回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善心也好,当替代品也罢,你得清楚,我始终不是任何其他什么人。这两个月陪着你的人,也只是我。”
  心中的敏感之处仿佛被人用指尖轻戳了两下,跃动频率加快,崔迎之攥紧袖口,垂首闷闷道:“我清楚。”
  她在屈慈身上寄托了太多不该有的情感,就连屈慈留下,也是她强求的。这于屈慈而言实际并不公平。
  若是没有因为一念之差把屈慈捡回来,若是没有强留下屈慈早早让他离开,若是她从未遇见过屈慈。
  这一切会不一样吗?
  会不一样的吧。
  她不会看着煤球一天天长大,也不会与小琳琅有什么过多牵扯,情绪不对劲的时候更不会有人陪她说话。
  她还会和从前一样,一个人住在整个下洛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过避世的日子,与外界唯一交流的渠道只有隔壁林婶。
  若是重新回到那样的日子,她还能够忍耐吗?
  忍耐日复一日望不到尽头的孤寂。
  崔迎之又停下了。
  她这一次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叫他,“屈慈。”
  她想说些什么,踟蹰半刻,却又未能说出口。
  整条街道皆被黑夜笼罩,酣然入梦,静谧无声,一点灯火也无。不合时宜的马蹄声突兀出现,打破这份寂静。抬眼望向街道尽头,目之所及之处,一点黑影随愈来愈清晰的马蹄声渐近。
  来者青衣黑马,长簪挽发,眉目清俊,端得一副明月松竹的好仪态。
  是常允。
  他远远瞧见崔迎之二人,疾驰至不远处,便及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牵着绳悠悠走来。
  下洛城并不算大,崔迎之在此三年,出门时也偶遇过常允几次,这并不是多不寻常的事。但这深更半夜的,还是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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