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崔义那个老东西连人都不会当,更别提当爹,有这么个生而知之才学惊世的好儿子,他似许多父母一般自负,却又因自身的过往而嫉妒。故而在崔路幼时便不见得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只是一味地让他死命苦学,连关切也敷衍。
  年幼时,两家关系仍维持着表面和睦,她和崔路也比亲生姐弟还亲近几分,很多没法摆在桌面上摊开说的事情崔路并不愿意让她知道,也绝不会让她窥见分毫,可崔迎之只是佯装糊涂,又不是真的缺心眼。
  她能愿意多关照这个生母早亡,生父又不做人的堂弟,一是因为血缘,二也是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故而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她便只当自己瞎了眼,聋了耳,一概不知。
  也正是因为太过了解对方的手腕,崔迎之才觉得发怵。
  时至今日,连她自己都变得面目全非,锋芒尽消,她也不指望数年不见的崔路还能念及往日,给她留得几分情面。
  “若他此番是奔着要我性命来的,那到也还好说。最怕的是有什么事儿关及己身,但是我却不知道。”崔迎之收拾累了,顺势坐到榻上,低垂着头,眉头也紧蹙。
  “最好是也别奔着你性命来的,你若死了……”
  崔迎之以为屈慈又要说什么“你若死了我就去杀了崔路给你报仇”或者“你若死了我陪你一道死”之类的肉麻话,结果就听屈慈接着道:“你若死了,我这不光彩的身份彻底没有变光彩的那日了。”
  合着你就惦记这个了是吧?
  心寒。
  彻底的心寒。
  崔迎之冷笑两声,都顾不上继续愁眉苦脸。
  “你再多说一句,这个不光彩的身份也别要了。”
  ……
  深夜忽至。
  崔迎之临行前再度检查贴身携带的各类明刀暗器。
  “再确认一遍,若是过一个半时辰我还没有回来……”
  “我就冲进崔府杀个七进七出把你抢回来。”
  那倒也不必。
  崔迎之没有继续谈笑的心思,她走近窗牖,攀上窗台。
  初雪还未停歇,溶溶月光洒落在地上,也洒落在她面上,睫羽都被映得银白。
  她回首,夜风拂起额发,衣摆翻飞,雪片在她身后漫无目的地翻飞交错而过。眼前人如镜中影,水中月,好似下一瞬要乘风归去,去往琼楼玉宇。
  “那我走了哦。等我回来。”她轻声道。
  转身,便化作一缕风,跃进了无边夜色中。
  ……
  崔府实际上离他们的落脚地并不远,若是从前,曲城内的大街小巷崔迎之再熟悉不过。可阔别多年,巷陌改道,新旧更替,崔迎之悲哀地想她连回家的路好似也快记不清晰了。
  沿着鳞次栉比的屋檐在黑夜中潜行,不过两刻钟,遥遥便望见深夜的崔府灯火通明,全无半点入夜后的寂静,仿若静待深夜来客。
  崔迎之后知后觉地想,不只她了解崔路,崔路也同样熟悉她的做派。
  明知前方等待她的是未知的险境,崔迎之仍是义无反顾地投身,如飞蛾扑火。
  引火自焚也好,尸骨无存也罢。
  反正火焰总会熄灭。
  至于生死与否,她决定姑且指望一下屈慈。
  翻过外墙,轻声落到地面,她明晃晃地从黑暗中走出,走到被烛火照亮的檐下,寻着模糊记忆中的方向,一路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期间迎面撞上走动的仆从,也无人上前质疑,俨然是被打过招呼。
  一路走来,崔迎之注意到宅邸内的花草树木,幽径湖泊皆无变化,一如当年。明明数年过去,宅邸外的景象已然时过境迁,连临街的商户都更替,再难窥得过往的模样,可唯独崔宅却仿佛仍然孤身停留于过去,不肯挪动半分。
  思及此,崔迎之蓦然止步,回过身去。
  就见身后林间小径里,江融推着轮椅从暗中缓慢行来。轮椅上的青年人苍白得病态,身形瘦削,眉眼与崔迎之有三分相似。
  他神情宽和,眉目也淡,如模糊不清的雾,又如倒悬天际的云。一与崔迎之目光相接,淡意尽褪,眉梢扬起,露出几分艳色,仿若云霞映雪,绚丽,惹眼。
  崔路望着多年未见,与记忆中相似却也不尽相同的崔迎之,语调熟稔,仿若老友重逢般,道:“迎之姐。”
  第27章 旧时梦(二) 屈慈那边要出事了。……
  崔家本是积富之家, 在曲城一带素有善名,连郡县府都得给几分薄面。
  可商贾位卑,纵有银两傍身, <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却无倚仗, 不外乎是小儿持金过闹市,终不得长久。
  崔家老爷子日夜相盼, 终于盼来一对麟儿, 又取“正”与“义”二字,彰显门风清正,期许二子立身为仁,若有幸入了仕途,也要守正为心,不义不处。
  许是多年积德行善终得善果, 长子崔正自幼便显露非凡之智,谁人都道一句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必能考取功名,伏膝庙堂之上。次子崔义,虽不似长子出类拔萃, 却也能言善辩, 不是凡俗庸才。
  可差距不可避免。既是同胞兄弟, 更是难免被摆到一块儿作比。
  崔义自小见惯旁人对他兄长的曲意逢迎,百般夸赞, 轮到他时,却每每只会得到一句“阿正的这个弟弟也蛮不错的”,仿佛他压根没有姓名,他只不过是崔正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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