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若我说有……”
  掩在袖中的刀柄被握紧。
  屈慈顿了顿,没有往下说,又笑:“我说没有, 你便信吗?”
  刀柄松开复被握紧。
  崔迎之抿唇,心也似被串了根线,随着风来回荡。
  他慢吞吞地走近几步,走到崔迎之跟前,而后伸出手, 拥住她, 俯身, 垂首,头也埋在她颈侧, 发顶几根青丝擦过下颚,擦出几分痒意。
  她却如山中石,不言也不动。
  寂静林间,风声灌耳,他那低不可闻的喟叹也似藏入了风中, 唯余一句:“疼。靠会儿。”
  这是个方便崔迎之随时一刀将人捅穿,还没法回避的姿势。
  崔迎之闭了闭眼,想说抱着她也止不了疼,又想说不要转移话题,这事儿若是糊弄一下就能过去,她压根就不会提。
  可她最后只轻声道:“屈慈,不把话说清楚,撒娇也没用。”
  静默几息,屈慈这才终于说:“我本是该在场的,只是那日去迟了。”
  也幸好是去迟了。
  “下洛城外,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那日临他到场时,楼阁坍圮,浓烟滚滚,炙热火光将一切吞没,照亮一方天幕。
  他自知再去也迟,也不愿多费气力,做些收尾的麻烦差事,便从巷尾漫步而行,只打算去走个过场。
  火幕连天,惊动邻里,街坊们无不惶惶失色,叫喊声,跑动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本该僻静的逼仄小巷中,也似乎被一道波及,横冲直撞只顾蒙头逃亡的瘦弱身影撞了他满怀。
  他垂首,正对上一双映着滚滚烈焰的眼。
  如垂死挣扎的兽,裹挟着恨与对生的渴望,以及向死而生的锐气。
  少女没有道歉,连多看他一眼也没有,稳住身形,一言不发地继续奔逃,消失在巷陌转角。
  他本该扫除后患,那日却没有动手的兴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走至街头,有正欲撤离的同僚说人数有缺,问他是否瞧见了漏网之鱼。
  他回想起少女沾着未熄火星的衣摆,与浓烟燎过的面孔,说:
  “没有。”
  ……
  崔迎之只是抬首,望着天际孤独的风卷着淡淡的云,说:“我不记得了。”
  那样久远到仿佛上辈子的事情,又是那样的境况,她当然不会记得。
  又说:“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
  顿了顿,最后还语义不详地补充着问了一句:“愧疚吗?”
  因为愧疚,所以才会那样事事周全,包容忍让她的所有矫情,多事,软弱。
  屈慈听出了这未能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先是否认:“我本来不知道你的名字,样貌也模糊,后来再遇,才慢慢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而后轻笑两声,细密的吻落到颈侧,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崔迎之,我长在屈家,你猜我的刀上沾过多少血?在那里,我才学不会愧疚。更不会因为愧疚……”
  越到后头,话语越是模糊,崔迎之没能听清末尾的话,便感觉沉甸甸的重量压到身上。
  屈慈又昏过去了。
  更不会因为愧疚,就对她莫名其妙地好吗?
  崔迎之将目光从那淡云上挪开,觉得拿他没辙,只好叹息着把他拖上车,重新朝着临湘启程。
  临至临湘时,屈慈中途醒来说了个地址,没撑一会儿就重又失了意识。
  崔迎之驱车小半日,这才终于找到了位置。
  此地地处城郊,偏僻得骇人,就一座独门独户的几进院落,方圆十里估摸着都没有第二户人家会想不开选这么块儿地方安居。
  她心想屈慈说的位置应当不会出错,试探地叩了两声门,本也不期望里头会有回应,正欲直接将门推开,里头却赫然穿来动静。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熟面孔,崔迎之记得他是跟在那个骗了她五百两银子的烧饼身边的少年人。
  叫子珩。
  子珩一见她,惊喜地回头喊:“老头子,人来了。”
  崔迎之寻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邹济正在院中和消失了一路的煤球缠斗,煤球不知怎的死死咬着他那卦幡不肯松口。一人一鸟你拉一下我扯一下,斗得有来有回,势均力敌。
  听见子珩招呼,邹济只好暂且放弃拯救他的卦幡,回过身,似要将对煤球的满腔怨念转移到能计较的人头上,愤愤对着两人劈头盖脸地控诉:“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当爹娘的!”
  “爹娘跑路!孩子不要啦?”
  “我一把老骨头还要帮你俩带孩子,合适吗!合理吗?我容易吗?”
  崔迎之不语。
  她离了崔府后第一时间回了趟酒楼,意料之中的是没能见到屈慈,意料之外的是连煤球也不见了。只是那会儿情势危急,救人总比找鸟重要,再到后来忙着跑路,想问屈慈人又昏着,结果就是到现在才得知煤球的去向。
  她忍住反驳的念头,心中生出几分惭意又被压下。
  眼下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
  子珩见状,颇有眼力见地上前搭了把手,扶住仍然昏迷不醒的屈慈,说:“老头子,先救人吧。阿慈哥伤得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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