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真正令人担心的是崔迎之。
  她没受什么明显的外伤,自回到小院起也没有任何异样,一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与冷静。
  可屈慈并不觉得崔路的死于崔迎之而言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是她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过往的事情早已翻页,可眼下崔路为了救崔迎之而死,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平静表面下只会是裂谷与狂涛。
  可崔迎之自己不说,其余三人也怕戳到她的伤处,不敢主动提及,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话题。
  直至暮色四合,将崔路尸骨带走的江融携着木匣登门,来寻崔迎之。
  木匣内的是另一半断剑。
  江融的情绪已然恢复如常,周身气质却好似与先前又有什么不同。她将木匣递给崔迎之,说:
  “我明日就带他启程回曲城,他说过他想一直待在崔府。屈纵跑了,我只找到了那个孩子的尸骨,已经派人送回家了,后续若有消息,我会再联络你。至于荣冠玉那边,他不会再来给你们添麻烦。”
  顿了顿,她对上看似没有什么异常的崔迎之认真道:“来时匆忙,他交代了我许多事,还特地将这只木匣带上,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遭。他希望你过得好,别让他的死成了笑话。”
  崔迎之只是沉默着接过了木匣,将人送走,合上门,穿过空旷无声的前院与荒木环绕的回廊,独自坐在重檐下。
  今日天色着实不太好,檐角与浓云将圆月掩盖,抬首,只能望见黯淡的天幕,无垠的黑夜里连一颗星子也无。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垂落的夜色中究竟静坐了多久。
  久到屈慈实在担心,又生怕她在外头受风着凉,只好取了件厚衣做借口来寻她。可直到将衣物给她披上,崔迎之仍是没有同他说一句话。他便随她一道坐下,望着庭院深深,积雪皑皑。
  亲友故交离世的第一时间,人们或许往往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日在不经意间,在夜深人静处又或是熙攘人群中,叫人猛然顿觉:原本熟悉的那个人已然不在。
  而后,后知后觉的悲伤将人淹没,窒息,溺毙。
  此刻的崔迎之头脑放空,什么都没想。
  她至今对崔路的死亡都没有什么实感。
  夜色愈发浓郁,更深露重,寒气逼人。
  屈慈的伤势少说也该在榻上躺个十天半月,如今坐在这儿吹冷风,实在勉强。
  听及屈慈咳了两声,崔迎之才从恍惚间回神,心也落到了实处。她回首,起身,把他一道拉起来,又把身上的厚衣取下,踮脚给他披上,蹙着眉说:“你出来吹冷风做什么,嫌伤得不够重吗?”
  屈慈无奈:“我不来寻你,你要一个人坐在这儿一整夜吗?”
  崔迎之垂首,低声道:“我没事。”
  “没事的话,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吗?”屈慈没有就这一问题反驳,只是顺着她,牵住崔迎之的手,引她朝回屋的方向走去。
  崔迎之任他牵着,边走,边抿着唇,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没事。”
  鼻音很重,话语中的哽咽难以掩盖。
  屈慈止步,回身,垂首,抬起那只没有牵住她的手,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意,拥住她。
  “我知道。我们三娘很厉害的。”
  肯定的语调,毫无疑窦的信任,比风更轻,比夜色更重。
  第37章 春蚕尽(五) 我是病人。
  崔迎之并非不想回去曲城去送崔路最后一程。只是屈慈这伤实在经不住奔波, 再加之屈家虽然落败之势已显,彻底瓦解只在朝夕之间,可那日屈晋死前挑衅, 狂言真正的一月散已然制成, 若此事为真,日后定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们必须先把跑掉的屈纵和那药的事情解决。
  屈纵的消息尚未有眉目, 药物的来向却有迹可循。
  屈慈幼年懵懂时便被抓走, 大半少年时光都被囚于幽暗之地试药,不会忘记那去处。
  临行前,屈慈说:
  “负责炼药的药师里,管事的人叫刘向生,如果真正的一月散被炼制出来,必然会经他手。他可比屈家那两个人麻烦多了, 一察觉风声,定会果断设法脱身。现在赶去,大概率早已人去楼空。”
  只是这是如今唯一的线索,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去确认一趟,于他们而言也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先前打算去蜀地时收拾的行囊仍是派上了用场, 再度启程时, 无需重新整装。
  车马完备, 正待启程。
  崔迎之攀上车架,扫视一圈, 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待余光窥见天际山野惊鸟飞过,这才惊觉,蓦然望向屈慈,问:“煤球呢。”
  崔迎之和子珩方才都在忙着搬行囊, 邹济年纪大了近来又忙着照看屈慈的伤势,精神头一直不怎么好,故而早早入了车厢寻清闲。煤球就让受了伤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屈慈去照看了。
  车下的屈慈怔了怔,回忆片刻,而后走到车后,把地上的鸟笼拎起。
  他方才帮子珩搭了把手,便将鸟笼临时放下,结果回头就忘了。
  按理来说是不该忘的,他从不会在这方面出差错。煤球对他和崔迎之有多重要不必言说,就算是换成旁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过往也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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