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安然地想:
  她最后一个血脉至亲都已经被上天夺走,在这世间留下的尘缘近乎被一刀断尽,再没有太多留恋。
  她已然没法再承受任何失去。
  继续浑浑噩噩半生,活得一点儿兴味也没有,与如今这般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所以比起屈慈,她宁愿是坠崖的是她。
  人死了,挣脱凡躯,落得一身轻松,就不必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屈慈大概会怨她自作主张。
  不过没关系,反正不管什么事情,最后他总是先一步向她退让妥协,而后再寻时机做些无关痛痒的小动作报复她。
  思及此,崔迎之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一点儿遗憾也没有。
  她又想起来先前在别院的时候,她和屈慈说好了要等开春还未离开临湘,就在别院里栽花,若是开春时回了小楼,就在小楼的庭院里种。
  可是她好像等不到开春了。
  第40章 乌夜啼(一) 屈慈是他们老屈家的大仇……
  临近初春, 乍暖还寒,北地风沙也阻挡不了鲜红翠绿先后破土而生,生机盎然。
  屈三娘结完上一单的佣金, 从镖局离开, 顺路回到临时租借的小院。
  院中芳草萋萋,残枝败叶, 满目萧瑟之景, 与春日的花红柳绿截然不同。
  ——这一年她跟着刘向生东躲西藏,刘向生总是缩在屋中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每每失败就顺手全洒在院子里,刚冒芽的绿植大都被药死了。
  屈三娘不会莳花弄草,说了几回刘向生也不愿意听,只好任由他去。
  走近门前, 就听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交谈声。
  平日里并不会有客来访,里头的大约是刘向生的手下。
  正要叩门,就听屋中人道:
  “既然屈慈的人已然追查到此地,自然不能再留,吩咐下去, 明日一早就动身。”
  屈三娘想这是又该逃了。
  她一年前不知为何失去了大半记忆, 醒来时谁也认不得, 只勉强记得自己叫三娘,睁眼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刘向生。
  刘向生告诉她, 他是她爹屈重的故交。他们老屈家曾经在江湖里是叱诧风云的头一号人物,但是偏偏为奸人所害,家破人亡。她爹临终前将她托付于他,为了避开仇人追杀,他们二人才迫不得己流落逃亡, 整日东躲西藏。
  罪魁祸首就是她爹的义子屈慈。
  其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奸诈毒辣,总之十恶不赦,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起初,屈三娘对这番论调持怀疑的态度,毕竟一路奔逃传闻入耳,屈家的江湖风评实在不怎么样,与刘向生所言有不小的出入。关于屈家与一月散的流言肆意疯传,至今仍然时常有人提及,人人都道屈重的的确确是被屈慈所杀,又说在某地发现了屈家其余人等的尸骨,定也是由屈慈所害。
  当事人始终没有出面否认过。
  当然,承认与否都不会有什么差别,世人总更偏向自己愿意相信的。
  白驹过隙,屈三娘逐渐回忆起来了些许微乎其微的往事,比如她似乎还有个亡夫,又比如她从前有个师傅,偶尔还有些过往的光影在眼前重现,人脸具是模糊。
  每每想要往细处深思时,便什么也记不起来。
  脑海中仿佛一层薄雾遮挡,她只能从隐约处窥见过往的小小一角,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
  屈三娘偶尔会同刘向生聊天,试图了解自己从前的面目。
  譬如她发现她的右手有伤,使不出什么力道。刘向生就说这是屈慈做的,屈慈还把他的右手也废了,经脉俱断。
  譬如她想起自己幼年时似乎家境优渥,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以及隐约记得自己有个早死的亡夫。刘向生就说她的兄弟屈晋已经被屈慈杀了,亡夫也是被屈慈杀的,日后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就连有时候,她从书局买了本新出的话本被刘向生看到了,刘向生都要说一句,让她少看这些恩怨情仇的本子,更加不要学话本里那种明知道对方是仇人还要跟人家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女主人公。
  总之不管话题的出发点是什么,最终的落点都会落到:屈慈是他们老屈家的大仇人,若是遇见,一定要牢记对方的累累恶行,将其除之而后快,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别相信,绝不能为对方的谗言动摇。
  渐渐地,在刘向生长年累月楔而不舍的长篇大论下,屈慈在屈三娘心里的形象成功变成了一个茹毛饮血,青面獠牙,还有废人右手怪癖的恶人形象。
  思及此,屈三娘又听见屋中刘向生深深叹息,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当初把她救下来,就是为了留着对付屈慈,结果没想到这么不中用,每次跟她提那些血海深仇她一概不往心里去。像什么样子。”
  屈三娘心想她什么都忘记了,对过往的事情全都是从刘向生口中听说的,那些恩怨情仇自己都没有半点儿印象,实在生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或许这样有点对不起已然被颠覆的屈家,但她确实没法跟刘向生一样感同身受。
  幸而这些年月相处下来,她已经习惯刘向生这般抱怨。
  抬手,叩门,屈三娘神色自如地将屋中人的对话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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