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任凭自己一人多想并无多大意义,屈慈语气放缓,试探着开口:“进去逛逛?”
  崔迎之不语,望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面上瞧不出什么异色,只是沉默摇头,牵着拴马的缰绳重又踏上前路。
  “没必要。”
  没必要进去逛?还是没必要进去见见她?
  崔迎之没有再多说任何字句。
  屈慈自然不会不识趣,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没走两步。
  “恩……?”
  本不打算见的人却背着箩筐迎面而来,神情讶异,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与故人重逢。
  她似乎是想如旧时那般唤一句“恩公”,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及时住了口。
  崔迎之恍若无闻,眼神没有分给朱九娘半寸,只是牵着马维持着匀速的步调,沿着既定的路线走到她跟前,而后,步履不停,擦肩而过。
  仿佛全然不识的陌生人。
  “崔迎之!”
  朱九娘气急回身,伸手,想要拽住崔迎之的臂弯将她逼停,却被屈慈眼疾手快地拦下。见拦不下人,她只好厉声大喝崔迎之的名字。
  听及自己的名姓,崔迎之才终于肯止步,侧过身,望向朱九娘:“有什么事吗?”神色很淡,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没有半分不耐,更没有其他什么情绪。
  “你……”朱九娘蹙着眉,抿唇,打量着时隔一年未见的崔迎之,神色莫名,“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崔迎之不动如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合该是陌生人才对。”
  那日离开临湘,朱九娘逼停车马,崔迎之答应去救人的时候的确说过,此事过后,他们二人再无干系,再遇只是生人。
  朱九娘没有忘记,可是她未曾料想崔迎之当真会对她是这个态度。
  她怎么能对她是这个态度呢?
  明明……
  她拧紧眉头,咬牙低声道:
  “我的孩子因你而死,我如何才能将你当做陌生人!”
  屈家当初将朱九娘的孩子绑去为质,才逼得朱九娘来求崔迎之出手,可是据负责收尾的江融的说法,那个孩子最后并没来得及被救下。
  崔迎之当时沉浸在失去这世上最后一个血亲的苦痛里,麻烦事缠身,还要担心重伤的屈慈,没隔多久又启程离开了临湘追寻刘向生的踪迹,实在没有心力再来体谅朱九娘。到头来只不过传信于江融托她多多照拂一二。
  可她与朱九娘的相识并不缘起于去年昨日,远比这早上许多,恩怨纠葛也如千丝缠绕,难以理清。
  崔迎之望着她那欲哭又无泪的倔强眉眼,垂下眼睫,避开那几近要将人灼穿的炽热目光,终归没能继续维持冷淡神色。她叹息一声,掠过屈慈,走到她跟前,对她道:“我师傅已经不在,过往种种我也不想再提及。至于此事,我的确难辞其咎。那便彻底做个了结吧。”
  她说着,抽刀而出,将刀柄塞入朱九娘手中,神情肃穆:“我就站在这里,如果你恨我,想要复仇,就挥刀吧。只是我本也不是什么圣人,不可能任凭你杀死,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朱九娘垂首,看着自己握着刀柄的枯手止不住地开始发抖。恨意与惧意顷刻间盈满了肺腑,脑海中似乎有声音在叫嚣,怂恿她举刀劈下。
  她强迫自己握紧了刀柄。
  抬起手臂。
  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
  刀身抵在崔迎之身前半寸不再向前。
  “咣当”一声,刀具落地。
  朱九娘失了力气,也好似失了强撑自己这副躯壳到如今的那口气。泪意决堤,她半弯着腰,以手掩面。
  好恨。
  为什么当初要救她?
  害得她没办法去恨。
  好恨。
  为什么孩子没了会跟她有关?
  害得她没办法原谅。
  为什么她总是陷入不幸?
  为什么人世如此多舛?
  为什么这个世上总是善恶不得报,德怨难两清!
  好恨。
  明明这个人在她大难临头之时为她劈出了一道光。明明因为这个人她才好不容易活下来。
  可是为什么。
  崔迎之沉默看着,良久,她弯下腰,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刀具。
  “对不起。我救不了任何人。”
  她将刀收入刀鞘,转身,顶着周遭被这番动静吸引来的好事者们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坦然牵着马离去。
  身影消失在了人流中。
  也永远消失在了她的世界的尽头。
  崔迎之和屈慈回到了城外的别院。
  今夜只是暂且在此落脚,他们明日便打算启程,故而并没什么东西需要特别收拾,崔迎之和屈慈又都不是什么讲究人,有张能凑合的床铺就能应付一整夜。
  当初在这儿住了不过三两月,阔别许久,院落虽然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崔迎之却难免觉得有些许陌生,特别是那个后院。
  在她印象里,后院总是被白茫茫的雪所掩盖,而如今铺天盖地的绿意却将雪色取代。
  待第三回装作无意间经过后院的时候,崔迎之终于忍不住驻足。
  恰逢屈慈端着刚熬完的汤药正准备去找崔迎之,转过墙角,见到的便是神情莫测盯着后院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崔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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