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像一瞬间回到早上捏陶那时候,何乐为整个后背像过电般发麻,他感觉自己不太对劲,于是往旁边挪了小半步,“哦好,谢谢。”
“我回去了。”陈政年说。
何乐为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在发呆,陈政年跟他说话也没回应。
听见脚步声远,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大声说:“走啦?要不要给你换双拖鞋?”
陈政年为了帮他蹚水进门,鞋子肯定湿了。
“不用。”对方声音很沉,像云层中酝酿已久的雷声,未至耳畔轰鸣,却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可言喻的低闷。
很快,何乐为发现,沉的不是陈政年的声音,而是早已蓄势待发的暴风雨。
“轰隆”一声巨响,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整个世界在刹那间黑了,眼前看不清任何光点。
下雨了,陈政年有伞吗?
何乐为没有时间多想,急急追出去,跑到楼梯的拐角处遽然被人抓住手臂。
“幸好,你没走远。”何乐为喘着气说。
他几乎没怎么跑过步,就这么小小一段,累得腿软,跟腰下挂了两条面条似的。
“跑什么?”陈政年跟着他往回走。
何乐为就扬起头来傻笑,“我怕你淋雨了嘛。”
陈政年觉得何乐为真的很傻,他相信任何人在碰上大暴雨的时候,都会自动寻找遮蔽。
哪怕他已经走进雨里,没有伞,也会折回来。
“我家里有伞,可以借给你。”何乐为说。
但是他忘了,那把伞有好几年没使用,打开的时候,伞柄架子都生了一层粗糙又难闻的铁锈。
何乐为有些窘迫,解释说:“我不经常出门,没想到它坏了。”
物业也没有带伞,几个人只能在门口干等。
没想到等着等着,竟然把修理工给等来了。
何乐为正要感叹人风雨无阻、尽职敬业,结果就听见对方说:“二百,谁给?”
空气突然陷入安静……
“我、我。”何乐为抬了抬手。
修理工看出屋主是个独居盲人还有些惊讶,用鄙夷的目光地来回扫视物业和陈政年好久,最后收少何乐为三十块钱。
“房子太老了,排水系统也不好,这几天最好别住人。”
物业被盯得有些心虚,也跟着附和说:“对对,这段时间还是别住家里了。”
问题是不住在家里,何乐为也没地方去,对盲人来说,适应新环境,比住水房子可怕多了。
他笑着跟他们打哈哈,并没有把话听进去。
修理工看出来了,还是没忍住多劝几句,“你别不当回事,等年纪大了,膝盖要疼的,半夜疼得睡不着觉。”
“对对,我这腿就是,天一冷,疼得站不起来。”物业也说。
两人越聊越起劲,物业甚至还把陈政年牵扯进来:“你俩不是朋友吗?互相帮助一下。”
修理工觉得不错,作主帮他们安排:“你上他家去借住两天,水干了就回来。”
“不不不。”何乐为一整个大惶恐,拿盲杖的手都抖了,他哪敢再麻烦人家啊!
更何况,他跟陈政年也没熟到这个地步,林林总总加起来才见过两面。
“他还是个学生,住学校里呢。”何乐为说。
两个商量得正上头的老头一愣,也没辙了,“那你去你亲戚家住两天吧。”
雨停了,眼睛能见度渐渐高起来,世界亮堂许多。
虽然何乐为经常被店长批评说话直白、不懂拐弯,但他清楚现在是万万不能说实话的,乖巧地点头说好。
谁知道修理工太过热心肠,非要看着他联系到人,才放心走。
何乐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去小叔叔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根本没想过要走。
家里哪怕淹水了,也是他熟悉的那个家,是他的归宿。
“哎呀,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搞定的。”何乐为见他们不肯离开,干脆摊牌,“我眼睛不好使,去别人家也是给人添麻烦,而且水房算得了什么。”
水床他都睡过。
以前何鸿宇讨厌他,给被褥洒水的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大家好像开始有些动摇了,何乐为乘胜追击,笑着拍拍胸膛:“你们放心走吧,我身体倍儿棒!不会生病的。”
他仰着头,夏季暴雨过后,黄昏天仍然明亮。只是太阳收敛了些许炽热,以一种更加柔和而绚烂的方式普照万物。
何乐为的脸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这样看,他的脸终于不那么苍白,鼓起的两颊微微泛着红晕,睫毛颤了颤,两只眼珠很像小时候玩的琥珀球。
陈政年应该走的,应该在雨停的那一刻就离开。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留下来,听无聊的唠嗑,看瞎子被一步一步逼得只能露出无措的表情。
他在这平淡的烟火气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独处时的寂静截然不同。
陈政年承认,他曾经,可能、大概,有那么一丁点孤独。
“我不住学校。”许久,陈政年开口说,带着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敢情好啊,你就收留他几天呗。”修理工对他说。
他看见小瞎子动了动嘴,可他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好。”
陈政年答应了。
他亲自领了一个麻烦回家,那是他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