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牧更加使劲地眨了眨眼，同时下意识地咂了咂嘴。
  无神论的世界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酷考验。
  男孩儿原本只是心无旁骛地看着天花板，并没发现身边多了个人，闻声缓缓转动视线，看向林牧，目光清澈茫然，又隐隐透出某种形容不出的情绪。
  片刻后，他颤抖着抬起一双婴儿肥的小手，十指交叉地在胸口合十，动了动嘴唇，还没发出声音，眼角先滚了好大一颗眼泪珠子下来。
  林牧以前从没发现，眼泪居然也能这么大这么圆，看着就跟玻璃珠子一模一样。
  男孩儿将合十的双手，向心口一侧轻移半寸，金色睫毛轻轻落下，而后又轻轻抬起，嘴巴张开一半，近乎沉重的吸了口气，呼吸声透着明显的颤抖，连带着水面都起了几层波纹。
  似乎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像一只掉在水里的小蜜蜂。
  九年义务教育并没教过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林牧一动不动地想：到底要不要把这个落汤小天使捞出来呢？
  常识来说，人是不能一直泡在水里的，洗澡时间长了皮肤都会起皱。
  可是人也不长翅膀。
  不然捞了试试？
  不行再给他放回去泡着？
  林牧抬起手，试探性地往盆子里伸了伸，但不等碰到落汤小天使又折了回来。
  不行，不能瞎几把乱动。
  他无意义地咳了一声，挤出两个字，“你好。”
  落汤小天使微微睁大眼睛，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继而瘪了瘪嘴，玻璃珠子似的眼泪连成串儿地往下滚，身上抖得厉害，呼吸急促，面颊泛红，眼看着有点儿要窒息的意思。
  “啊……要帮忙吗？”林牧被这孩子哭得百爪挠心，脑子一热，又蹦出一句：“can i help you？”
  结果说的自己一愣。
  这都什么玩意儿……
  金发和英语是标配组合吗？？
  水深大概半米，足可以淹没一个十岁孩子，落汤小天使之所以漂在水上，大概是因为羽毛浮力大，或是过于心无旁骛，这会儿浑身抖得筛糠似的，羽毛里冒了一堆小气泡出来，加上紧张地浑身僵硬，眼看着就要沉底儿。
  他自己大概也注意到了这点，本能地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挣扎一下，但他这个状态，需要用手才能支撑自己，而他又忙着双手合十，腾不出空来自救，就这么任由自己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圣水没到耳际时，他终于艰难地说出了这个月的第一句话，但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林牧只觉得这孩子哼了一声。
  可能还是不太舒服？
  他朝落汤小天使伸出手，想着来个“自助餐”吧，你要觉得需要就自己抓住，不需要就继续沉底儿。
  万一人家天使在水里一样能喘气儿呢？
  落汤小天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牧指尖，嗓子里终于开始发出成型的音节，“神主……”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而后忽然爆发出某种回光返照般的热情，一双小手捉住林牧的手腕，目光炽热地仿佛同时烧了好几百个太阳。
  他极尽虔诚地看着林牧，唱歌似的低声念道：“彼若诚心侍奉，则神主必以慈爱相示，在通往光明永恒的路上，必璀璨锦绣，必鲜花盛放……愿神主赐我力量与勇气，走过最后的考验之谷，穿越必经的荆棘之林……”
  林牧：“啊……？”
  落汤小天使念着念着，好像终于找到了应有的状态，一身虔诚挡不住地往外冒，絮絮叨叨过后，他颤抖着抬起头，在林牧手指尖儿上亲了一下，小心翼翼而且期待万分地问：“无上光耀的六道主宰，无所不能的诸神之主，您终于来赦免您的仆从了么？”
  “……”
  落汤小天使满眼期待。
  林牧一脸懵逼。
  等了片刻，男孩儿见“神主”并未拒绝，自顾自地感到人生圆满，轻轻松手，任由自己再次落入水中，直接一沉到底。
  太好了。
  神主来接我了。
  就像圣祭祀拉库鲁耶离开神殿之前说的那样，只要他内心虔诚，日日祷告，神主就会如约降临，向他伸出慈爱救赎的手，带他去往那个诸神同在的美好世界。
  他从记事开始就一直生活在神殿里，从会说话就会祷告，从懂事那天就一直期待，等的就是今天这一时刻。
  现在，只要他虔诚地拥抱圣水，洗净灵魂，就可以离开凡尘里的这个躯壳，跟随神主一起走了。
  《六道神典》最终章第一节写着——那道路必不可轻见世人，然必璀璨锦绣，必鲜花盛放，神主必赐予力量与勇气，走过最后的考验之谷，穿越必经的荆棘之林。
  神典还说，凡人不可以窥视神之真容。
  可是神主真好看呀。
  而且这么耐心，这么温柔。
  落汤小天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林牧。
  神主您再等一等，您的小仆从想再多看您几眼。
  然后马上就会乖乖跟您走啦。
  ……
  林牧眼看着落汤小天使再次将双手合十于胸前，傻乎乎地冲着他笑，好像还挺喜欢泡在水里。
  那就……等他泡完出来再说吧。
  毕竟天使住神殿里非常有理有据，自己算是租客，对人家房东还是要客气一点。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总觉得有点儿别扭，“那你继续泡吧，我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