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但我喜欢这个故事。你说,我这样想,会很无情吗?
  不会。我比你更无情,我不喜欢那个方秀的故事。
  何荷允还是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肘窝里往方秀面前挪近一些:诶,昨天说的,是真的吗?
  昨天说的什么?
  你跟安荷说,以后都会爱我。
  方秀伸手拨乱何荷允额前的头发,动作轻柔:当然是真的。
  那好看的笑容又漾开来:我会记一辈子的。
  方秀舍不得把手挪开,就留在她额前,过了一会儿又说:老赵描述的那个方秀,虽然也是我,但我总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不是现在的我。
  我也觉得有点不同。
  我想,也许那个方秀,真的已经在山难中死了。这个身体有了新的灵魂。
  是一个我喜欢的灵魂。
  如果,方秀轻叹一口气,如果哪天记忆苏醒了,那个方秀又回来了,到时我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好好努力重新爱上新的你。何荷允似乎毫不担心,到时你也要加油重新爱上我哦。
  对于冒险家来说,没什么挑战是可怕的。
  现在就给我看你的承诺。方秀如是说。
  何荷允知道她要什么,抓下放在额前的手,起身越过桌子亲吻她的嘴唇。深情的吻比空口无凭的承诺更有真实感,身体的行动比单调的语言更丰富。
  世事变幻无常,要证明一个承诺何其困难。她只能从此刻开始,用每个日夜的陪伴与耳鬓厮磨来践行。
  ···
  毕竟三十年了,当年安荷家的房子早就拆掉了,原址上建了一栋四层高的设计得很漂亮的房子,现在是聚集着徒步客和攀岩者的青年旅舍。老赵说,只有门前的小路还是原本的样子。
  旅社是老赵的,大概十来年前,他才攒够钱把这里盘下来,改建成现在的模样。
  老赵跟何荷允在院子里抽烟,就看着那条保持原样的小路。
  当年我是恨过她的。老赵说,一声不吭把你送走,自杀,你说她妈妈得有多难过,白头人送黑头人。可后来啊,想了很久,我也想通了,她又何尝不痛苦呢?如果不痛苦,又怎会选择提前结束生命?只是旁人无法理解罢了。
  何荷允安静地听,老赵便又继续说:
  老实说,我从来无法了解安荷。她的每一个思路,每一个决策,我都很难理解。也许因为她是天才类型的吧老师们都这么说的,她有近乎数学天才的脑子我等蠢人又如何能理解。
  比如说?
  比如,聪明如她为什么会被花言巧语的男人骗到?为什么那么晚才发现自己对方秀的感情?为什么把你生下来却又不陪你长大?为什么给你找了两个爸爸,却不给你妈妈?她甚至不把你托付给我,明明我是更可靠的人选这些种种我都无法真正理解,这么多年来都想不通。
  但何荷允觉得不难理解:
  其实她很简单的呀。
  简单?
  听了您的描述,我想,她只是单纯地想取得自己缺失的,并避开自己害怕的尽管显得很笨拙。而她也以同样的爱自己的方式来给我她希望的爱。到头来我都只有她一个妈妈而且事实上,我又确实拥有快乐的童年和青春期,几乎一路顺畅。
  就那么简单吗?老赵不是没想过,他只是无法体会,果然同血缘的女儿天然更接近她吗?
  只是猜想罢了,毕竟已经无法求证。
  两个都是爸爸的家庭,真的没有问题吗?不会受到旁人歧视吗?
  至少我觉得很好,也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从小别的小孩有的我一样不少,他们还教给我很多特别的东西,鼓励我自由成长。
  那挺好那挺好
  似乎印证安荷作了一个好的选择,没被选择的老赵有点失落。确实他不算是个好爸爸,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陪伴完整。
  还有,我猜妈妈她还差一个疑问没有解答完,您如此尽心尽力,她却坚持把我托付给其他人,是因为她不想拖累您。
  老赵听罢哑然笑了两声:什么拖累不拖累,我是心甘情愿的啊
  过了一阵,老赵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又低声说:有时我恨她。恨她不信任我,恨她不依赖我,恨她不选择方秀也不选择我,也恨她伤了方秀的心,不然方秀也许不会死恨她把本该灿烂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又转了话锋:你看出来了吧?到底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却还怪她。不甘心在她眼里我只是朋友。这么多年我都没放过自己,都在自我感动
  爱与恨,总是一体两面。大概这两面,多年来在老赵心里早已拉扯过无数次了吧。
  老赵用空着的手捂了眼,坐在椅子里弯着腰。另一手上的烟灰烧得长了,断了落下一截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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