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用不用,我抱得动。”时婕听出赶客的意思,自觉抬上箱子往外走。别看按摩棒跳蛋情趣内衣啥的单拎出来都轻得很,挤满一整箱可真沉。时婕俩手各拎一个把儿,步履缓慢而沉重地往外移动,感觉自己此刻背影瞧着像猩猩,正面像螃蟹。
  江承完全没有起来搭把手的意思,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时婕好容易把箱子撂到自己店里,回头去西天拿她那袋子早饭,这会儿工夫,屋里已经多了个人。
  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来给他爸挑骨灰盒的。
  一面墙的寿盒,这人每个都想看看,都要问几句。江承倒也耐心,就挨个给他介绍,什么材质什么工艺。
  时婕站在店门口,注意力不由自主落到江承戴着白手套的手上,那层薄薄的布料下面,修长手指的温度和触感被大脑自动调档。
  “第三排第二个,那个能再看下么?”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好像是有点磨叽了哈?选个骨灰盒跟人家选房似的。”
  江承笑了笑,把那个骨灰盒捧到他面前。
  “我爹啊,生前没住上什么好房儿。现在人没了,这小盒儿我得给选个好的。本山大哥那话你听过不?房子修得再好也就是个临时落脚……”
  “这小盒儿才是永久的家。”时婕接了下半句。
  “对喽!原话。”那人一拍大腿,如遇知己地回头看时婕。
  那是张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的脸,笑容在这张脸上挤压出一条条蜿蜒向下的沟壑,只有一双异常浮肿的眼皮和眼袋,小土坡似的,把笑意挡在外头。
  时婕凑过去跟他一起看寿盒,在盒底发现了玄机,“诶,这个是七帝钱么?”
  “啥东西?这铜钱还有说法?”
  “你看这七枚铜钱,连出个北斗七星是吧?这个叫七帝钱,用的是清朝七个朝代的铜钱。据说七帝钱是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和帝王尊荣为一体。七星引路,脚踏七星脚踏财。就是说这北斗七星啊,能给你父亲指路,让他老人家魂归天国安乐长眠,还能福荫后代。”
  “魂归天国,安乐长眠……真的吗?”他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寿盒底嵌的那七个铜板。
  “铜钱是仿的,不是清朝的。”江承干巴巴地说。
  “可寓意是真的嘛。”时婕找补。
  那人却像没听见这番争论,抬头又是个笑脸,好像那笑容原本就长在这张脸上似的,“这睡着能舒服吧?不能硌得慌啊?”
  “不会的,到时会先装到袋子里,然后再请进这里头。”
  “那就这个了!你个小姑娘懂得还挺多,说得我心里头敞亮。地底下黑,有这个七星给我爹照着,挺好。也没工夫让我再磨叽了,明天一早,就烧了。”说这话时,他皱了下眉,自动播放的笑容里混进了一个休止符。
  顾客走后,江承:“你该不会干过算命吧?”
  嘿!好心没好报,这分明是在讽刺她胡说八道。
  时婕:“你当我编瞎话骗人的?”
  他笑着摇摇头,“封建迷信。”
  “哦,不封建迷信你就给人家摆材质,松木柏木榆木槐木,当人家来选装修板材的?那是装他爹的,四五十年天天相对的人,现在要烧成灰装盒了,我说两句吉祥话,甭管真的假的,就让他听着舒坦舒坦,怎么了?”时婕回呛,总结道:“我这是人文关怀!你还是学着点吧。”
  江承点点头,没有继续跟她争论的意思。
  这会儿时婕瞥见个大姐进了桃花殿,赶忙拎上她那一兜子吃的,撂了句“走了,我店里来人了”,就快步回了店里。
  时婕进门时,那大姐正在一排按摩棒中挑来选去。
  时婕瞧着她有点怪,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直到她转过半张脸,一下子就搞明白了。
  她穿了件带水晶扣和花鸟刺绣的枣红色老年装,头上却戴了顶毛绒绒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帽檐下是张满月一般白皙光滑的少女的面孔。
  时婕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那外套领口底下露出一点蓝和白,瞧着眼熟得很,不是母校一中校服的配色么?之前回学校看老师,就发现孩子们的校服改版成蓝白配色了,肩上还有道红色闪电,比她那届黑红的好看许多。
  时婕冷眼看着那孩子把架子上的按摩棒研究了个遍,最终选定个尺寸中等的,拿给她结账。
  时婕抽走按摩棒,在她的帽檐上敲了敲,“未成年?没看见门口那块牌子写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我18了!”连声音都还是个孩子。
  “身份证看一下?”
  “谁……谁天天出门带着身份证啊!”她大声辩驳,一脸撒谎被戳破后的虚张声势。
  “那等哪天带了再来买。”时婕比了个好走不送的手势。
  姑娘走的时候,小脸儿气鼓鼓的,像是河豚的球形态,看着怪好笑。
  桃花殿坏掉的门玻璃修好了,但时婕还是决定得租个房子。她目标明确,就在嘉园小区,所以也没找中介,抄了几个小区告示栏和楼道里招租广告的电话号,几套看下来就迅速定了。
  房子装修和家电其实都比较老旧,但南北通透户型好,收纳空间也大,而且位置实在合适。
  6号楼1单元502。
  时婕闭店一天,给新家搞了个大扫除,然后把从北京带回来的全部家当码进柜子里,之前它们都憋屈在纸箱子和打包袋里头,把小店堆成个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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