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时婕抽着鼻子小狗似的嗅着菜香,一边扑棱蛾子似的扑腾着舒展胳膊腿儿,可着心意撒欢儿。
  然后雪下起来了,雪花漫天,混进风里,打着旋儿落到她的脸庞和散开的发丝上。
  她安静欣赏了会儿,撑着胳膊把自己支起来,收拾干净一地空瓶空罐,起身时脚有点软,像是踩在云里。
  她便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一路的云,一阶阶地下楼去。
  总算到了五楼,她正要摸钥匙开门,突然撞上个什么东西,手里那兜子瓶瓶罐罐被撞得叮当乱响,楼道里的声控灯随之亮起来。
  男人身上还带着微凉的雪气,待到看清她,“……你?”
  时婕倚着墙站着,立起右脚的鞋跟抵住墙根,缓缓露出个笑,“哦,邻居……你好哇,邻居。”
  江承不应,只微皱着眉看她。
  时婕比比身后,“这间房,我租了。”
  他点头,转身开了门要进去,却被时婕拽住衣角。
  “我……忘带钥匙了……”
  他的目光审视地看进她的双眼,像是在判断这话是真是假,接着扫了眼她的手,“手机带了?”
  “……嗯。”
  “打给开锁公司。”
  眼看门就要关了,她急起来,“你就忍心看我蹲楼道里等?下雪了,好冷的!”
  逐渐闭合的门缝迟疑了几秒,而后慢慢扩大,透出暗黄色的光,比头顶的白炽灯惨白的光线舒适得多,令人产生一些关于诸如温暖一类的联想。
  江承站在那暖融融的光里,无奈地回看时婕。
  她浑身酒气,脸色酡红,身上的雪沫正在融化,晶晶亮的小水珠星星点点散在发间和脸上。她抹了把脸,巴巴地望向他,好像只狼狈的花猫。
  江承放开门,兀自进去了。
  时婕得逞地笑,跟着进屋,顺手脱了外套挂到衣架上,随口问:“这房子你住着咋样,隔音好么?”
  江承:“还可以,就是楼上在装修,可能会吵一段时间。”
  “诶,你白天不都在店里么?也听得见?”
  “有时中午回来睡一会儿。”
  “哦!这问题我能给你解决,你等着啊,等着……”时婕在手机通讯录里翻了半天,选了个号拨出去,“喂!王哥!诶,我时婕。我听邻居说,你们中午是凿墙了还是用电钻了?咱不差那几天,就按法定装修时间来,早8晚6,中间12点到2点休息哈。”
  又叮嘱,“我客厅那个拱门,一定拱圆乎点啊,咱们要像凯旋门的门洞那么圆乎,像赵州桥的桥洞那么圆乎,拜托王哥多费心了!”她边说还边比划,电话打得声情并茂,说到拜托甚至鞠了个躬,好像对面能看得见似的。
  最后补充,“啊对了,我房子租到5楼了,可能之后隔三差五过去瞅一眼。”
  等时婕挂了电话,江承问:“楼上装修那户是你家?”
  “对啊。”
  “所以你租到这儿,是为了方便监工?”
  “对呗,要不图啥?”时婕往沙发上一坐,歪着身子看他,笑意盈盈的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图……你么?”
  “……给开锁师傅打电话。”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时婕还真拨了个号码,报完地址又催师傅快点到,等挂断后还不忘续上刚才的话题,“你这房子买的租的?”
  “租的。”
  “合同签了多久?”
  “半年。”
  “半年啊……”她的尾音慵懒地拉长,这两个字慢悠悠在她舌尖上绕了个圈,便带了点咂摸的意思,“那半年后呢?”
  “没想那么远,到时再说。”
  时婕不再搭话,开了电视,挑了部片子,拍拍身下沙发,示意他别站着了过来坐。
  他不坐,她就哼起歌。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于是他坐了,跟她隔了能有一个人那么远的安全距离。
  熄了灯的客厅,电视放着20世纪60年代的香港爱情故事。永远穿着旗袍、身材如花瓶的交际花华小姐,和年轻的裁缝学徒。女人涂着大红蔻丹的纤细手指和饱满的红唇,男人握着皮尺紧贴上她腰间、一寸寸抚摸过她贴身旗袍的手……
  在晦暗不明的色调里,压抑的情欲像某种粘稠的实质,悄无声息漫开。沙发上的一对男女的呼吸不自觉地随之变得焦灼。
  而比这些更让江承难耐的是,他觉察到时婕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脸上。
  直到那个经典画面,小裁缝的喘息声响起,充斥了整个房间。江承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就要往卧室走。
  然而他很快停住脚步——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他的,而后轻柔地将他拢住。
  “你瞧,窗外多大的雪。雁留的冬天好冷的,大家都猫在屋里,无事可做……你一个人,不寂寞么?”
  跟着那只手,接着是双臂、胸、腰腹和腿……她从身后拥上来,江承觉得自己半面皮肤此刻成了过分敏感的传感器,事无巨细地向大脑输送着搜集来的各项信息:她的曲线、体温、气息和声音。
  “反正这个或是那个,只要是漂亮女人,对你们男人来说,根本没多大差别,是吧?”
  她调用一切引诱他,话语却暗藏羞辱,羞辱他,也同时羞辱她自己。
  江承猛然回身,扯下她的双手锁到身后,又掐住腰将她掼到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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