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越说越激动,连珠炮似的,像是积压了很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撞上个薄弱处,一股脑喷泄而出。
她说“他妈的”时咬字有些别扭,好像刚学会这个词一样,但似乎这个禁忌词让她痛快,又泄愤似的连吼了两声“他妈的”,直嚷得脸红脖子粗,然后转身就走。
时婕无端挨了顿骂,可也听出姑娘这邪火跟自己关系不大,她顶多就是根导火索兼出气筒,见她泄完愤就要走,立马探出半截身子,勾着羽绒服帽檐把人提溜回来。
“撒完气就走?没礼貌。东西还想要么?”
姑娘拧身挣开,“什么稀罕玩意儿啊?你不卖有的是地儿卖!”
“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么?要么跟姐姐讲讲?兴许我能帮帮你呢。”时婕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拦着不让她走,放软了语气商量。
姑娘非但不领情,甚至还翻了个白眼,“想听故事?去看电视剧吧!阿!姨!”
脆生生的“阿姨”都把时婕气笑了,“你是一中的吧?我可是你学姐,也就比你高个……五六七八届。”
那孩子往后稍了半步,面露警惕,“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中的?”
“因为……你看起来学习很好的样子?”
“算……算你看人准。”她撇撇嘴,压下眼角眉梢那点小得意,像只明明被人撸爽了却还要维持傲娇姿态的猫儿。
看来这马屁拍对地方了,时婕拽来两把椅子,拉着她的手坐下,“那能跟学姐聊聊吗?”
姑娘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我检查出个病,想赶快做手术,但大夫因为我是处女,不给做,说……如果非要手术,就自己把处女膜弄破再来。”
时婕瞪大了眼睛,所以她非要买这按摩棒,是为了“遵医嘱”,自己把处女膜弄破,才好做手术?这事儿实在荒唐,荒唐到超出她的理解能力,“是什么病啊?”
“阴道什么什么症,不记得了,反正名挺长。”
“你妈妈怎么说?”
“我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就说如果影响不大的话就先忍忍,等她不忙的时候接我去她那儿再看看,是不是非得动刀子不可,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不忙,就让我等……”
时婕抓住重点,问:“你妈妈跟你不住一起么?”
姑娘点头,“我爸妈都在北京上班,我住爷爷奶奶家。”
时婕哦了一声,明白这孩子家里情况了。她有个前同事,毕业就到北京工作,奋斗十八年后,房车都有了,但因为孩子即将小升初,积分落户希望渺茫,公立初中不收,私立中学和国际学校要么远要么贵,三口人闷在家里商量了一晚上,最终决定辞职卖房,全家撤离北京回老家。
想必这孩子的父母也曾面临同样的困境,他们选了另外一条路,把孩子留在老家上学,让父母照顾,自己继续在北京打拼。
在北京,一位高楼里终日不见阳光的点外卖的白领,和一位骑电动车风吹日晒雨淋送外卖的小哥,他们的孩子保不齐都在老家,被叫做“留守儿童”,很平等。不在金字塔尖上的人,想要从大都市的繁华里分一杯羹,总得舍出些东西来换。至于舍出去的和换回来的,两者孰轻孰重,只看各人心里那杆秤了。
这孩子说的时候语气平淡,没有卖惨的意思,大概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却让时婕有些心疼,她又问:“可是你想快点手术,是么?”
“因为疼啊!”她激动起来,“上次期中考试,数学考到一半,突然就疼上了,疼得我连题都看不清,趴了快五分钟才缓过来,最后那道大题只来得及答第一问。还有半年就高考了,要是高考考场上疼起来,我就完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两个,一是,处女膜健在的情况下,医院不给做手术。二是,手术还需要家里来人签字。
时婕突然想起件事,犹豫着开口问:“你知道……处女膜是什么吗?”
在她下定决心失去一样东西之前,至少应该清楚失去这东西的意义是什么。
时婕很怀疑她妈妈或者奶奶有没有提过这个,性教育本身就是个不尴不尬的东西,就像房间里的大象,谁都清楚它就在那儿,却没人说没人问,只当它压根不存在。她想起小时在杂志上看到“乳房”,不知道什么意思,去厨房问她妈蔡秀芹,结果答案没得到,还被她妈拿着擀面杖追着揍。
姑娘却很不屑,反问:“是什么比高考重要的东西?”
重要么?难讲。时婕觉得不重要,但世界上的价值观不止她这一种,就像据说美国搞出了97种千奇百怪的性别选项,有些存在未必合理,甚至荒唐,然而它们就是客观地存在着,有的更是荒唐地延续了成百上千年,即便日渐式微,却像条死而不僵的百足虫,蛰伏在人心里,预备着在某个不设防的时刻,冷不丁探出头咬人一口。
时婕焦躁地耙了耙头发,这话题让她浑身难受,她组织了半天语言,艰涩开口:“处女膜是阴道口一层薄膜,准确来说应该叫'阴道瓣',女生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这东西会裂开,有可能会出血。就……你看过古装剧吧?成亲后圆房那晚,要在床上垫个白帕子验落红。见红,就皆大欢喜;不见红,就扫地出门什么的。现在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但也有些男的有处女情结,会用见不见红鉴别女生是不是处女。”
她边说边观察姑娘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于是试探着问:“我说的这些,有影响你做手术的决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