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高老师耳朵砰地红得像要冒血,脸仍然很白,粉厚。她拼命想解开项链的挂扣,可惜水晶甲太长,彼此打架,不顶事,还把后脖颈那片皮肤挠出好几道红印子,也没搞开,又气又急,只好扽着项链扯。
  时婕按住她冰凉的手,柔声劝:“别扯,别扯,挺贵呢,扯坏了算谁的?”
  时婕俩手各攥一只,拉开,压到座椅把手上,俯身贴近她的脸,笑眯眯地透过镜子赏味她羞愤交加的表情,“干嘛这样看我?是真心想送您,一份心意,您瞧戴着多好看!就是突然想起,随口一提,气性这么大呢?再说了,您就算弄下来了,也没用,刚咱们聊天时,我拍了照,还录了音。”
  见高老师胸口急速起伏,属实气得不轻,时婕又劝:“别着急,别动气,虽然我拍了照还录了音,但如非必要不会用的,大概率一辈子也不用。没别的,就是希望您对孙柠好点儿。”
  时婕手底用劲,把她的手按得生疼,面儿上还是温温柔柔的,“我帮您分析分析哈,郑志远,横竖是废了,没指望了,那个缺儿得有人补啊!谁补呢?孙柠呀!她只要不受外界干扰,高考能正常发挥,未必拿不下清北,给您争光嘛!可要是万一,她因为什么同学啊、老师啊说三道四,情绪受了影响,考砸了!完蛋 !本来折一个,现在折俩!您说这事儿办得,傻不傻?多傻!”
  “咚咚!”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敲响,高老师往门口投去热切的求助目光。
  但门外的人很讲礼貌,没人应声,就不进,坚持敲。
  时婕轻声说:“听说那个跟踪狂小变态拍了孙柠的照片,向您说明下,她进的那家成人用品店,是她姐姐我开的。去妇科那次,是陪我做检查。我不希望再有谣言,不希望她听到不三不四的话。无论是同学、老师,都不行。可以么?”
  外头那人终于耐心耗尽,推开门,是酒店工作人员。
  她看到屋内俩人这亲昵姿势,不疑有他,只顾着催:“新娘子咋还坐着呢?婚礼还有5分钟开始啦!”
  时婕直起身,把新娘胸前歪了的项链正了正,嫣然一笑,“登台吧,新娘子。”
  临出门,又回头,低声道:“拜托了,高老师。”
  23.夹在日记本里的黑白照片
  关于那条项链的故事,时婕跟高老师讲的,倒不是瞎话。
  她是在一家隐在胡同里的中古店遇见它的,当时,它躺在满当当一柜子金灿灿的首饰里,因为与众不同的配色,显得低调而特别。她拿起来细细端详,掂在手中,沉甸甸颇有分量。
  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过来称赞她眼光独到,告诉她这类珠宝有个名字,叫“选举权珠宝”,然后讲起它的历史。而店主的故事,也是收这项链时,听伦敦格雷复古市场里一家铺子的主人讲的。
  说,卖这项链的,是个白发老者,项链是他母亲的。为了证明它的年代,老人随身带了母亲婚礼上戴着它的照片。相片上的新娘,身穿铺满刺绣的长拖礼服,它就垂在她胸前。女人表情冷淡倨傲,并无喜气。
  铺主出于好奇,攀谈了几句,于是问出了百余年前那个新娘的故事。
  卖项链的老人讲述,他母亲是受过教育的贵族女子,在那场声势浩大的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妇女参政权运动中,她被父亲和兄弟从演讲台上架下,在观众中男男女女嘲讽的大笑声中,押往教堂举行婚礼,嫁给家族选定的新郎。
  戴着这串绿白紫三色的项链,是她无声的反抗。可惜相片只有黑白两色,无法还原项链和它前主人那一时刻的神采。
  green. white. violet. give women the vote.
  借由宝石的象征暗含寓意的密语珠宝有许多种,大多关乎爱情。而这一类却不同,它不在于两个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它是那一时代许多女性的共同宣言和意志,有着与华美外表不相符的力量。
  时婕突然后悔了,不该把那条项链送出去的。尽管它的故事虚虚实实无从考证,但万一是真的呢——那实在对不住它的原主人。
  她在楼梯拐角顿住脚步,心中懊丧不已,有种想回头把项链讨回来的荒诞冲动。在理智与情感的拉扯下,她无意识地把脑门往墙上轻磕,像个被障碍物挡路行进故障的愚蠢机器人。
  陆冉找到时婕的时候,她就是这个状态。
  时婕搭陆冉车回家时,心情已经阴转晴了,陆冉看她哼着小调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干了啥解了气。至于到底是干了啥,她又不说,只让他别跟同事讲认识她。
  车进了嘉园小区大门,路过3号楼时,时婕瞥见江承背影,忙叫陆冉停车。
  江承蹲在猫窝前,在给小流浪们喂粮。猫窝日益壮大,每次来喂都有新面孔,估计此处包食宿的消息已经在附近的猫中传开了。
  “嗨!”时婕在江承背上轻拍一记。
  他回头时,正看见她身后不远处,陆冉从车上下来。
  陆冉问时婕:“这窝是你支的?”
  “我俩都有份,还有孙柠!”
  陆冉“哦”了声,蹲下逗被大橘拱到一边的小三花,猫窝前就显得有点拥挤了,江承站起身。
  陆冉捏了一撮猫粮,举到半空,学猫叫,他那猫叫得挺不一样,好像还带点小舌音,总之是中文的发音系统里不存在的某种声音,给小三花唬得一愣一愣的,垫着后脚站起来够,粉嫩的肉垫在空气中挠啊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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